广凌与锦中的边界。
草地里,赫然躺着一具军人打扮的尸体,脸朝下趴伏着,早已僵硬。
萧秋水蹲下身,柳随风则利落地将尸体翻转过来。
探了探颈脉,又查看了尸斑和僵硬程度,冷静地判断。
“死了差不多两天了。”
萧秋水闻言,怔愣了一下。
看着那具早已失去生命的冰冷躯体,心头涌上一股的悲凉与无力。
在这个时代,一条人命,确实轻如草芥,不值一提。
他沉默地伸出手,细致地将覆盖在尸体表面的枯草杂物轻轻拂去。
当清理到尸体腰间时,一块刻着“吴”字的身份令牌露了出来。
萧秋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此人正是吴老夫人派往广凌,给大哥萧易人送信的亲信。
如今信未送达,人却已遭毒手,惨死在这荒郊野岭。
一股浓重的愧疚感攫住了萧秋水。
此人因他而死。
柳随风看出了他的自责,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这种暗杀与拦截,在权力倾轧的江湖中太过寻常。
他早已见得太多,但此刻,他理解萧秋水的心情。
萧秋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仔细检查尸体。
他发现死者的右手拳头攥得异常紧。
他费了些力气,才将那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扳开。
掌中露出一封被捏得皱巴巴,边缘沾染了已经发黑血迹的信函。
信封上,正是吴老夫人的笔迹。
萧秋水展开信纸快速扫过,面色愈发沉重。
他抬起头,看向柳随风。
“风朗,信在这里,如此看来权力帮的人是想把萧家被围困的消息彻底封锁在锦中,不让外界知晓。”
“更不想让我大哥收到求援信。”
柳随风闻言皱起了眉头。
萧秋水顺着之前的担忧想下去。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久未返回帮中复命。”
“或许,帮内真的出了你不知道的变故。”
柳随风收紧了手。
按理来说,他没有下这个命令,这一路通往广凌的关卡据点,应当还是维持表面的畅通无阻。
前世他针对萧家,是因为误会,如今什么都没有。
还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看来是他许久未曾露面,帮中那些不安分的人坐不住了。
帮主对英雄令势在必得,他这边迟迟没有明确进展。
恐怕帮中那些爱嚼舌根的,倒戈剑王的,早就在帮主面前进言了。
柳随风冷哼一声。
等他回去,总得让那些不安分的东西明白谁才是权力帮副帮主!
虽然柳随风没有明说。
但萧秋水从他瞬间冷峻的侧脸,猜到几分权力帮内部恐怕真的起了波澜。
他担忧地看着柳随风,“风朗,如果权力帮内部真的因你帮我而出了变故,形势对你不利……”
“要不,你先回去稳住局面?”
“我可以自己赶去广陵与大哥会合。”
“不行!”
柳随风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广凌那边势力复杂,若是遇上什么危险,我如何及时顾上你?”
他握住萧秋水的手,目光灼灼。
“不管帮内出了什么变故,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全地将你送到广陵,与你大哥会合。”
“这一路上有不少权力帮的据点。”
“如果真的有变,我们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格外不好走。”
萧秋水沉吟片刻,目光投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开口道,“我记得这一带水系发达。”
“若是走水路,顺流而下,应当比陆路更快。”
“而且,水域之上,权力帮的势力渗透相对薄弱。”
“风朗,要不我们去渡口看看,能否寻到船只?”
柳随风略一思忖,便点头同意。
“水路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也好避开陆上的耳目。”
两人将那名不幸的信使妥善安葬在一处僻静向阳的坡地。
简单拜别后,便动身前往寻找渡口。
抵达附近的渡口时,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萧秋水看了看天色,对柳随风道,“风朗,时间紧迫,我们分头行事。”
“我去看看这边是否还有船家,预订明天一早出发的船只。”
“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干净稳妥的客栈,我们今晚歇脚。”
柳随风点头,叮嘱道,“好,你去吧,小心行事。”
萧秋水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向江边渡口。
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渡口空空荡荡,泊位上空无一船,只有江水拍打着木桩,发出单调的声响。
他心下疑惑,又沿着江边走了走,依旧不见任何船家的影子。
无奈之下,他只得走向渡口旁的店家。
询问道,“店家,请问今日渡口为何没有船家?”
“可知附近是否还有其他渡口或者私人的船家可以雇船?”
那店家是个面貌朴实的中年人,闻言摇了摇头,“少侠,您来得不巧了。”
“前两日上游下了暴雨,水流湍急,官府下了禁令,大小船只一律停航,说是要等水势平稳些再开。”
“这附近啊,就这一个官渡,其他的都是小滩头,更没船了。”
萧秋水闻言,心中一阵失落。
水路不通,陆路又可能布满权力帮的关卡,难道真要硬闯过去?
他叹了口气,向店家道了声谢,转身欲走。
“哎,少侠留步!”
那店家却叫住了他,压低了些声音,好心提醒道,“看您这打扮是江湖客吧?”
“这么晚了,是要在附近的客栈歇脚吗?”
“小人多句嘴哈,顺着这条路往东走一里多地,倒是有家渡口客栈,不过那店里有两个小伙子,游手好闲,不怎么干正经营生。”
“听说时常有单独投宿的旅客吃亏上当,不是丢了钱财就是莫名其妙挨了闷棍。”
“您要是去住,可得千万小心点。”
萧秋水听完,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能轻易应付,而是想到了柳随风。
有那家伙在,谁暗算谁还不一定呢!
就那两个小毛贼,能在风朗手下走过一招都算他们本事。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是对店家客气地拱了拱手。
“多谢店家提醒,我会小心的。”
说罢,便转身朝着柳随风可能寻找客栈的方向走去,准备与他汇合。
萧秋水顺着店家指的路往东走,不过一里多地,果然在暮色中看到一家孤零零的客栈。
招牌歪斜,上面“渡口客栈”四个字斑驳脱落。
门墙破败,在渐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简陋阴森。
放眼望去,这附近也确实只有这一家可以落脚的地方。
柳随风多半是选了这里。
客栈内外却是一片死寂,安静得有些反常。
连寻常客栈应有的灯火和人声都听不到半分。
萧秋水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难道“风朗”他真的着了道,被暗算了?
萧秋水放轻脚步。
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虚掩着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木门。
他深吸一口气,用剑鞘顶端,一点点推开了店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就在门开的刹那,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响起。
“明明,你来了。”
是柳随风!
萧秋水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柳随风好整以暇地坐在堂内一张还算完整的桌子旁。
手里甚至还慢悠悠地摇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
衬得周围破败的环境都多了几分雅致。
萧秋水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收剑入鞘。
快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忍不住抱怨道,“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柳随风闻言,扇子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明明,这么担心我?”
萧秋水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又要占他的口头便宜。
“是是是,你是我男朋友,我不担心你担心谁?”
柳随风一笑,“放心,这世上能伤我的人,如今也没几个了。”
语气平淡,却透着绝对的自信。
萧秋水被他这毫不谦虚的话噎了一下。
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打趣道,“没看出来啊!”
“我怎么感觉,自从坦白局之后,你这气质都不一样了。”
“特别……拽?”
“那我之前叫你去帮我把权力帮灭了,你怎么话都说不出来?”
柳随风掩面咳了两声,“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明明你怎么还喜欢翻旧账?”
萧秋水双手抱臂,“那怎么了?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了?”
柳随风失笑,将桌上一个倒扣着的茶杯翻过来。
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推过去。
柳随风温柔道,“我只是想说,你不用担心我。”
“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会顾好我自己,不会轻易涉险。”
萧秋水冷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
一阵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突然从柜台后面的阴影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