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阵稀疏的脚步声。
李富贵喘着粗气转过头,看到稀稀拉拉赶来的六七个人。
他们穿着还算整齐的蓑衣,手里紧握着锄头和镰刀,但一个个却面如土色,眼神里充满了犹豫。
显然,李狗子的话和那突如其来的钟声让他们意识到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让他们迟疑不前,磨蹭了许久才聚集过来。
人群中央,被两个后生搀扶着的年迈族老,此刻嘴唇哆嗦着,不断喃喃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
李富贵的堂弟家住村口附近,离孙老四家最远,尚未亲眼见到村中惨状。
他挤到前面,粗声粗气地嚷嚷道:“富贵哥!你敲的钟?李狗子说的闹鬼是真的?!”
李富贵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只能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雨中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然后又绝望地看向村口那块石碑,
更准确地说,是看向石碑前那道隔绝生死的无形屏障。
这赶来的六七个人,连同那位族老,顺着李富贵所指的方向,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雨中。
不远处,张麻子静静地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唯有雨水顺着它的轮廓不断流淌。
那族老颤巍巍地环顾四周,昏花的老眼里满是困惑:“这钟都响了半天了,怎么才来了咱们这几个?其他人呢?”
缩在人群最后面的李狗子,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他牙齿咯咯打颤,声音极小的说道:“可能…都被恶鬼吃了!”
这声音虽小,却清晰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让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吓的一个激灵。
“胡三呢?!胡三那个瘪犊子跑哪儿去了?!”
似乎是为了驱散心中的恐惧,有人红着眼睛怒吼起来。
“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干这些断子绝孙的买卖,咱们村怎么会招来这种祸事!!”
众人的神情因为这话变得有些激愤,对啊,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胡三,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当年如果不是胡三先把那些女人弄来,他们何至于到今日的局面。
一个年轻气盛的后生也举起手中的铁锹,嚣张地叫喊起来:“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锄头也能把他砸成肉泥!!”
他有这勇气并不奇怪,因为他并不知道以前村里发生过什么。
众人叫嚷着,互相鼓着虚劲,试图冲散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们人多,他们有力气,他们就不信,就算真是鬼,他们也能把它再打死一次!
没有人想到要去村外看看,更没有人察觉到,他们此刻站立的地方,早已成了一座被封锁的死亡角斗场。
就在他们挥舞着农具,准备一拥而上,将张麻子撕碎以换取内心片刻安宁时。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这可笑的想法,迷蒙的雨里,张麻子的身后,一道又一道沉默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整整十具行尸,肩头栖息着诡异的纸鹤,无声地排列在张麻子身后。
见到这景象。
有人紧张的后退。
有人恐惧的跌倒。
有人下意识地朝着胡三家方向望去,似乎想找到那个罪魁祸首来承担这一切。
就在离村口不算太远的地方,一个身影不知何时也静静地立在滂沱大雨中,与那十具行尸形成了掎角之势。
是徐瑶。
她仿佛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破旧的棉衣完全湿透,紧贴着瘦削的身体。
她的手里,拖着一把有些翻卷的斧头,雨水不断冲刷着斧刃,却冲不散那浓重的血腥气,也冲不散她脸上那片死水般的平静。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望着村口这群陷入绝境的人。
一个浑身发抖的村民看到了不远处的徐瑶,立即嘶声喊道:“徐瑶!胡三呢?!胡三那个王八蛋躲哪儿去了?!都是他惹来的祸事!让他出来!!”
徐瑶原本没什么色彩的目光缓缓转向那个喊话的村民。
她拖着那柄斧头,一步一步朝着人群走去。
“他呀…”
“和那两个小畜生…”
她举起斧头,轻轻指了指某个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的笑意。
“在猪肚子里…团圆呢。”
村口的混乱就在徐瑶的话语中被瞬间点燃。
那几个年轻后生嚎叫着冲上去,手里的武器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最前面的那具行尸。
“噗嗤!”
锄头深深嵌入那具行尸的肩胛,但它只是身体晃了晃,眼睛眨都不眨。
它的手臂猛地抬起,狠狠握住了那个青年的手腕,随后用力一掰,青年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锄头脱手落下。
他还来不及后退,行尸另一只手已经抓向他的面门,冰冷的手指直接抠进了他的眼窝。
“啊!我的眼睛!!”
鲜血和碎掉的眼珠混合着雨水从指缝间迸溅出来。
他疯狂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旁边另一具行尸也冲上前来,它俯下身张开嘴,一口咬在他胡乱蹬踹的小腿上,硬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
另一个拿着铁锹的汉子,一锹劈在张麻子的脖子上,几乎将它的脖子砍断一半。
张麻子的脑袋歪斜到一个可怕的角度,被劈开的脖颈里没有喷涌的鲜血,只有粘稠的血液缓缓渗出。
它一步未退,反而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那汉子,而后张开满是血污的嘴,对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下。
“啊!”鲜血从颈侧喷射而出,染红了张麻子惨白的脸。
那汉子徒劳地推搡着,力量却迅速流失,最终软倒在泥泞中,而张麻子依旧趴在他身上,贪婪的啃噬。
还活着的几人这才意识到,这些东西不知疲倦,没有痛觉。
“怪物!它们是怪物!!”
“跑!快跑啊!!”
短暂的勇气被彻底碾碎,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
他们丢下武器,哭喊着,试图逃离这片屠宰场。
他们冲向村口,冲向那块代表生路的石碑。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撞击声响起。
跑得最快的人狠狠撞在那无形的屏障上,随后被巨大的力量反弹回来。
他们惊恐地用手拍打,用身体冲撞那面看不见的墙壁,指甲在屏障上刮擦,留下一道道血印,但屏障纹丝不动,冷漠地将所有希望隔绝。
雨水迅速冲刷掉那些血迹,仿佛他们的挣扎从未发生。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凶狠,到恐惧,再到此刻彻骨的绝望,这场景与多年前那些被他们从村口拖回来,眼中光芒彻底熄灭的女人们何其相似。
而徐瑶,对周围的厮杀和惨叫充耳不闻。
她拖着斧头,一步步,坚定地走向瘫在泥水里蠕动的李富贵。
李富贵看着她走近,裤裆处一阵湿热,他双手胡乱地在泥水里扒拉着,想要后退,想要逃离,甚至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你…你别过来…徐瑶…放了我…”
徐瑶在他面前站定,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滴落,她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放了你?”
她轻轻重复,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回响。
“当年,我也像这样求过你吧?”
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斧头。
李富贵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眼睁睁看着那柄斧头,朝着他的头顶,仿佛带着积攒了无数日夜的恨意,重重落下。
“噗——!”
闷响之后,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凌循缓缓坐直身体,松开了怀中的顾曦,她看着脑海里即将谢幕的景象,声音略显疲惫的问道:“要去现场看戏吗?等她们恩怨了结,我还需要送这些残魂一程。”
这些行尸虽然用了林湘的血液驱动,但是说到底也是靠她在维持,一样会消耗她大量的灵力,这让她觉得有些疲惫。
顾曦几乎立刻也跟着直起身,红发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抹艳色,她伸手挽住凌循的手臂,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当然去!你可别想丢下我!”
凌循看着她笑了笑,她发现自从她不再拒绝顾曦的接近之后,对方变得越来越粘人了,她很喜欢。
与此同时,在孙老四屋里勉强歇了一阵的林湘,也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站了起来。
她没有脱下那身刺目的喜服,只随手扯过一件不知是哪个死掉男人留下的陈旧蓑衣套在外面。
摊开掌心,那个家族传承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几乎要脱离轴心。
她能听到整个李家坳那些刚刚死去的魂魄,正在这扭曲的阵法中发出的尖啸。
这些鬼哭狼嚎吵的她耳膜生疼。
“太吵了…”她低声呢喃,眉头紧锁。
既然杀戮已不可逆转,她想着,至少可以劝说一下那个女人,让这些被杀的村民魂魄和那些女人的冤魂各回各处,得以安息,毕竟人都已经死了,这些仇怨也算是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