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沾在西角院的茉莉花瓣上，像捏碎了的星子，风一吹就滚进土里。
林晓星蹲在花池边，指尖刚碰到一片带着潮气的叶子，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赵源总是这样，处理完早间公务，便会绕到院子里寻她。
“仔细沾了凉露。”他伸手将她拉起来，指尖裹着暖意，顺手替她拂去裙摆上的草屑，“方才内务府来人，说之前你提的暖阁地龙，今日便能完工。”
林晓星点头笑了笑，目光扫过廊下晒着的茉莉干——前几日开得最盛的那丛，被张嬷嬷摘了晒着，说是等干透了给她泡蜜茶。
这几日的日子过得太安稳，安稳到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忘了镇国公府里的磋磨，连夜里做梦，都少了前世的惊悸。
正说着，徐管家匆匆从外院进来，走到赵源和林晓星身侧低声道：“老爷，夫人，叶先生来了。”
“叶先生？”林晓星愣了愣。
教她弹琴的叶先生，往日总穿一身浆洗得平整的青布长衫，性子温吞，每次来都要提前递帖子，从不会这样突然造访。
赵源疑惑地皱了皱眉，叶先生？那个不被功名利禄所缚的天下第一琴手隐士？是皇上都请不动，最后不知道侯爷用了什么方法，才肯收沈清为徒的叶先生？
赵源看了眼林晓星神情，吩咐道：“请进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叶先生的身影就出现在月洞门口。
林晓星抬头看去，心里猛地一沉——往日里总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碎发，青布长衫的下摆沾着泥点，连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一层洗不掉的凝重，连呼吸都带着急促。
“师傅，这是……”林晓星目光落在他沾着尘土的鞋履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探询。
叶先生目光越过赵源，直接落在林晓星身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沈清，快，三日之内，必须学会《松风吟》。”
这话一出，院里瞬间静了。
林晓星怔在原地。
赵源的眉头也拧得更紧：“叶先生，此话何意？”沈清不是琴艺高超吗？
“必须学会！”叶先生突然提高了声音，又很快意识到失态，攥了攥拳，语气稍缓却依旧急切，对赵源道：“赵世子，此事关乎夫人性命，也关乎她为何会来这里——您若信我，便让夫人随我学琴，其余的，我暂时不能说，但每多拖一日，危险就多一分。”
他说“为何会来这里”时，眼神亮得惊人，林晓星心里猛地一跳——这话里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是穿越的？
赵源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叶先生凝重的神色和林晓星微变的脸色间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沉声道：“徐管家，把西跨院收拾出来，给叶先生住。”又看向叶先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学琴可以，但你若有半分对晓星不利的心思，镇国公府的规矩，你该清楚。”
叶先生松了口气，对着赵源深深作揖：“多谢国公爷信任，我绝不会害夫人。”
西跨院离正屋不远，院里有棵老槐树，树荫能遮住半个院子。
张嬷嬷带着仆妇收拾时，林晓星站在廊下，看着叶先生坐在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着，像是在回忆什么旋律，脸色依旧紧绷。
“师傅，”她犹豫着开口，“《松风吟》……到底有什么用？”
叶先生抬头看她，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那不是普通的曲子，是‘钥匙’。夫人，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有时候触碰到某样东西，会突然想起些模糊的画面，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晓星的心猛地一缩——她确实有过，上次在镇国公府里，她被关房间里，镜子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还有些零碎的声音和模糊的身影，她一直没敢说。
没等她回应，叶先生已经起身：“现在就开始吧，时间不多了。”
琴桌就摆在西跨院的廊下，还是赵源特意让人搬来的。
叶先生坐在琴前，手指按在琴弦上，指节泛白，连调弦的动作都比往日快了几分。“《松风吟》的旋律像松涛，起手要轻，落指要稳，”他一边说，一边弹出第一个音，音色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但最关键的是第三段的转音，必须准，差一分一毫，都可能引不出‘反应’。”
林晓星坐在他对面，指尖刚碰到琴弦，就被叶先生打断：“不对，手腕要沉，你太紧张了。”他伸手帮她调整姿势，手指碰到她手腕时，林晓星才发现他的手在抖。
“叶先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
叶先生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飘向院外的天空，云层不知何时厚了起来，把方才的阳光都遮住了。“有人在找你，”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找所有‘不属于这里’的人。《松风吟》能暂时遮住你的‘气’，让他们找不到你。”
“找我？”林晓星的指尖发凉，“是谁？”
叶先生却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琴弦：“别问了，先练琴。记住，无论练到多晚，今日必须把第一段弹熟。”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西跨院里只剩下琴声。林晓星指尖弹得发麻，连小云送来的点心都没顾上吃。赵源处理完公务过来时，就看见她坐在琴前，眉头微蹙，一遍遍地重复着同一段旋律，而叶先生站在一旁，脸色比之前更沉，时不时纠正一句，语气严厉得不像往日。
“先歇会儿。”赵源走过去，把一杯温好的蜜水递到林晓星手里，又看向叶先生，“再急也不能不顾及身子，她已经练了三个时辰了。”
叶先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林晓星泛红的指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卯时，我们继续。”
等叶先生回了自己的屋子，林晓星才靠在赵源怀里，声音带着点委屈：“我的手好麻。”
赵源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她的指尖，动作温柔，眼神却有些冷：“我让人去查叶先生的行踪了，他这几日去了南边，回来后就直奔这里，像是在躲什么人。”
林晓星心里一紧，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风，吹得老槐树叶哗哗响。她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我再去练会儿吧。”她挣开赵源的手，重新走到琴前。她知道叶先生的急切不是假的，也知道那句“关乎性命”不是玩笑——她不想再像在镇国公府那样，任人欺负，更不想失去现在这安稳的日子，失去赵源。
指尖再次落在琴弦上，清越的琴声在暮色里散开。弹到第三句时，她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发烫，琴弦上竟闪过一丝极淡的白光，快得像错觉。她猛地停了手，抬头看向琴弦，却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赵源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
林晓星摇了摇头，心里却满是疑惑——那白光，到底是什么？
而此时，西跨院的屋里，叶先生正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夜空，手里攥着一枚小小的、刻着松枝纹样的玉佩，脸色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隐约传来几声极远的犬吠，他低声自语：“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