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漫天中,先是三十名身披银甲的御赐官骑疾驰而来。
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整齐的“笃笃”声,径直列在津口大道两侧开道。
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名鼓吹手,手持铙、鼓、箫、笳,吹奏起威严的军乐,乐声震天,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最后是数百名大将军府侍卫,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环首刀,手拿长矛,步伐铿锵地分列道路两侧。
为首的假司马伍宕抬手喝令。
侍卫们当即肃立戒备,目光锐利如鹰,将围观人群与核心区域隔离开来。
这般阵仗,让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
连御赐官骑都出动了,大将军何进不但亲至,而且事情大条了!!
孙坚、闵贡早在看到官骑的刹那,就给身边人使眼色。
其他也有不少围观的人,纷纷奔走。
不多时,一辆黑漆鎏金马车缓缓驶来。
车辕上插着“大将军府”的玄色大旗,旗面绣着金色饕餮纹,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车停下,随从快步上前掀开帘幕,何进身着绛色武朝服,肩覆鎏金兽纹护肩,腰系玉带,面容威严地迈步走下马车。
接着是第二辆车、第三辆车。
随着何进下车,长史王谦、司马范曾、从事中郎郑达等一众大将军府高级官员,紧随其后。
众人簇拥着他,个个神色肃穆。
何方、周晖、孙坚、闵贡等人不敢怠慢,连忙伸手理了理衣袍。
何方的曲军侯官服领口有点歪,他飞快扯正;
周晖的蜀锦披风沾了酒渍,他悄悄往后掖了掖;
孙坚的玄甲甲叶松了片,他抬手按了按;
闵贡的官服下摆皱了,他快步走时特意扯平。
四人躬身行礼,声音齐整:“参见大将军!”
何进目光扫过四人,又瞥了眼远处仍有几分凌乱的流民棚屋,勃然大怒道:“当今雒阳竟乱成这般模样?!
光天化日之下,朝廷命官在津口遭刺客行刺,流民还被人下毒!
这般恶劣之事,河南尹、司隶校尉竟连面都不露?
国家皇恩浩荡,养着你们这群官员,就是让你们这般敷衍塞责的吗?!”
孙坚、闵贡二人连忙低下头,额角渗出冷汗,一句话也不敢接。
他们虽已派人回报府君,可就是飞过来也来不及......
就连一向吊儿郎当的周晖,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紧紧攥着袍角不敢作声。
士家大族私下里或许看不起何进出身屠户,可明面上,他是天子之下第一人。
是大汉官僚系统的第一人,更是手握京畿兵权的外戚。
如今连袁绍何颙这样的士族先锋系都以他马首是瞻,这样的人物当众发飙,谁敢作死去凑。
何进目光落在何方身上,语气骤然缓和,抬手招了招:“方儿,过来。”
“叔父厚爱,小子惶恐。”
何方连忙上前。
一旁的范曾见状,忙侧身让开位置。
何进伸手拉住何方的手,忽然发现对方的手背上尚未消退的淤青。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愤怒。
方才或许还有点演戏的成分,但这一刻,他是真的怒了。
实际上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是愤怒的,但知道何方无恙后,就不至于愤怒到这个程度。
方才的场面,更多的是一种表象。
但现在他发觉何方的淤青,才忽然明悟,表面上没事,但实际上何方距离被杀或许只是一步之遥。
他为了何家隐忍性情许久,或许很多人都忘了,他曾经是个屠夫。
压下那丝愤怒,何进
对周围官员叹道:“我何家那几个儿子,一个个只会斗鸡走狗,不成器!
也就这一个从子,敢去扫山贼、护流民,有几分真本事。
可他千里迢迢来雒阳,一心报效国家,可福没想到,却反倒遭遇了两次暗杀!
今日我何进把话撂在这。
往后谁再敢对付何方,就是对付我何进!
休怪我不讲规矩,撕破脸面。”
“大将军之言,便是某等所想!”
大将军府的官员们齐声应和。
看到这一幕,人群后的李义听得热泪盈眶,攥紧拳头暗自庆幸。
赌对了,真的赌对了!!
他当初赌定要紧跟何方,果然赌对了!
何进又转头对王谦等人道:“备些干粮和伤药,随我去看看流民。”
说罢,便带着官员们往流民棚屋走去。
孙坚之人也只能跟过去。
流民们哪见过这等阵仗,纷纷惶恐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何进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地安抚道:“诸位乡亲莫怕,此次遭毒乱是我等护佑不周。
朝廷定会还你们公道,也会让你们安稳安家。”
随后他看向周晖,周晖连忙小跑上前。
“周令君,你为雒阳令君,天子之民就是这么安置的?
这样吧,把我的大将军庄园腾出来......”
周晖闻言大汗淋漓,连忙躬身应道:“大将军体恤百姓,属下佩服!
只是庄园的事情,已经安顿妥当。
另外,对于雒阳治安的事情,属下已即刻接管雒阳四部尉,恢复当年北部尉曹孟德设下的‘五色大棒’之规。
严抓京畿治安,绝不让此类事再发生!”
何方也说道:“叔父,上次遭遇暗杀被困,便是周令君第一时间带人赶到,惊走贼人。”
何进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大将军!”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河南尹陈导、司隶校尉张温带着属官匆匆赶来。
陈导的官帽歪了,靴底沾着泥,张温头上还沾着草屑。
显然两人接到消息后连规整衣装的时间都没有,一路疾奔而来。
见到何进,两人连忙躬身行礼:“大将军!”
“来得正好!”
何进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陈导的衣领,又伸手拽住张温的胳膊,“你们两个,跟我进宫面圣!
当着陛下的面,说说你们是怎么管的雒阳。
刺客在城外行凶,流民遭毒,你们倒好,连人影都见不着!”
陈导的衣领被攥得变形,呼吸都有些不畅,只脸色惨白地嗫嚅:“大将军……容属下解释……属下刚从西郊清剿贼寇回来,听闻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张温则是道:“大将军息怒……息怒……某等这就随你面圣。”
话虽这么说,他的脚步却下意识往后挪。
此刻进宫,面对暴怒的何进和不知情的天子,他们多半要被问罪。
可若是敢不从,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而且去面圣了,好歹还能分辩两句,若是任由何进一人进去告黑状......
进退两难间,冷汗早把内衬官服浸透了。
何进见两人磨磨蹭蹭,怒火更盛,拽着他们就要往马车方向走,周围的官员大气不敢喘,连鼓吹乐都停了,只剩风吹动大旗的“哗啦”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又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注:东汉称 “雒阳”,核心是 “文字异体 + 德运典故” 的结合:
首先,“洛” 与 “雒” 本是先秦就有的异体字,都指 “洛水北岸的城邑”,早期文献里二者常混用,不算新地名。
关键典故在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为论证汉朝正统性,提出 “汉承火德”(按 “五德终始说”,周木→秦水→汉火,火克水继秦)。可 “洛” 字带 “氵”(水旁),按五行相生相克,“水克火” 会冲犯汉的火德,被视为 “不吉”。当时人发现 “雒”(本是洛水流域常见的水鸟名,字形从 “隹”,而 “隹” 在古代常和 “朱雀” 挂钩 —— 朱雀是南方火德之神)既能代指洛水,又能附会火德,于是西汉官方开始改 “洛阳” 为 “雒阳”。
东汉光武帝刘秀建立政权后,仍以 “汉火德” 为正统,自然继承了 “雒阳” 这一官方写法,《后汉书》和东汉 “雒阳令印” 等文物都能印证。
直到曹魏曹丕称帝,自认 “魏属土德”(土克火继汉),“水旁” 的 “洛” 不再冲犯德运,才又改回 “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