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抗情盟秘密结成已过去半月。
深秋的剑宗仙府,漫山枫叶如火,层林尽染。晨起的薄雾如轻纱般缠绕在山峦之间,带着沁人的凉意。
执法堂所在的擎天峰更是云雾缭绕,执法弟子们身着统一制式的玄色法衣,衣袂翻飞间,行动如风,面容肃穆。
凌霜立于执法堂正殿的窗前,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左手无意识地虚按在空荡荡的右袖管上。
她今日未戴复杂的发饰,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绾住青丝,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她冷冽的眉眼愈发清晰。
预知梦中的场景——与被操控的师弟兵刃相向,自相残杀——如同跗骨之蛆,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浮现脑海。
“长老,”一名执法弟子快步走入殿内,躬身行礼,打断了她的思绪,“弟子陈锋求见。”
凌霜转身,目光恢复清明:“讲。”
陈锋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金丹后期修为,办事沉稳。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长老,您让暗中留意近期心境波动异常、尤其是与道侣或亲近之人产生剧烈矛盾的弟子,已有初步发现。外事堂的赵明远赵师弟,近日与其道侣多次在居所附近争吵,情绪激动时甚至有灵力外泄迹象。据观察,赵师弟月前曾负责与万药宗交接一批低阶疗伤丹药的采购事宜。”
赵明远……凌霜眼神微凝。
此人她有些印象,是外事堂一名颇为能干的元婴初期弟子,性格原本开朗,其道侣亦是同门师妹,二人结侣近百载,一向恩爱,是宗门内有名的神仙眷侣。
近期突然性情大变,争吵不断,确实蹊跷。
“继续留意,不要打草惊蛇。”
凌霜下令,声音冷澈,“重点查那批丹药的来源,以及赵明远接触过的所有万药宗之人。”
“是!”
陈锋领命,正要退下。
“等等,”凌霜叫住他,翻手取出一枚剑纹玉符,“若有紧急情况,或发现任何与‘情蛊’相关的线索,立刻通过此符传讯于我。”
这玉符与抗情盟成员所用的同源,但做了特殊标记,仅供单线联系。
陈锋双手接过玉符,感受到其上蕴含的精纯剑意与长老的信任,神色愈发郑重:“弟子明白!”
陈锋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
凌霜踱步至殿中悬挂的巨幅仙界舆图前,目光落在标注着“万药仙宗”的区域,眼神锐利如剑。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下界,她还是凌家那个一心追求强大、不愿辜负家族期望的嫡女时,也曾因一次历练中的重伤而彷徨。
那时,是祝只安,那个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去的少年,用他尚且稚嫩却坚定的背影,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代价是她失去了一条手臂。
彼时,她曾怨过天道不公,但祝只安对她说:“凌霜,道在心中,不在形骸。”
那句话,连同他眼中那片沉寂却包容的星海,让她走出了阴霾。
如今,轮到她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清醒与秩序了。
……
与此同时,剑宗仙府外围,弟子居所区域。
一处栽种着几丛翠竹的幽静小院外,隐隐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明远!你近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动不动就发脾气?可是修炼出了岔子?”
一名穿着水蓝色法衣的女修,容颜秀美,此刻却眼圈微红,拉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修的衣袖,语带哽咽。
她便是赵明远的道侣,柳芸儿。
赵明远面容憔悴,眼白带着几缕血丝,猛地甩开柳芸儿的手,语气烦躁:“我说了没事!你莫要整日疑神疑鬼!宗门事务繁忙,我压力大些有何奇怪?”
他体内灵力隐隐波动,带着一股不正常的灼热气息。
柳芸儿被他甩得一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明远,你……”
往日的赵明远,对她呵护备至,何曾如此粗鲁对待过她?
她心中委屈更甚,泪珠滚落,“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上次去万药宗交接丹药,遇到了什么……”
“住口!”
赵明远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厉声打断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取代,“宗门事务,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我累了,要回去打坐!”
说罢,不再看柳芸儿,转身快步走进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柳芸儿独自站在院外,望着紧闭的房门,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显得单薄而无助。
她与赵明远相识于微末,一同拜入剑宗,相互扶持走到今日。
赵明远天赋比她好,先一步结婴,却从未嫌弃过她,反而更加体贴。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个温润如玉的道侣变得如此陌生?
她想起赵明远最近偶尔会下意识地抚摸胸口,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痛苦……万药宗……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让她不寒而栗。
……
万里之外,一片荒芜的山谷中,空间微微扭曲,祝只安的身影悄然浮现。
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
相较于半月前,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加内敛深沉,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淡漠,映不出太多情绪。
他刚刚从一处废弃的古修洞府中出来,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云尊仙力量同源的气息。
线索在此中断,但他空间金手对“情”之力的敏锐感知,已如同最精准的罗盘,隐隐指向了剑宗仙府的方向。
他抬眸,望向擎天峰所在的方位,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座肃穆的大殿,以及殿中那个断了一臂、却始终挺直脊梁的身影。
“凌霜……”他低声自语,清冷的声音消散在风中。预知梦的警示他从未忘却。
他摊开手掌,掌心一缕无形的空间之力如丝线般缠绕。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若那梦境真的开始应验,他的空间,或许能成为扭转死局的关键。
他一步踏出,身形融入虚空,下一刻便出现在数里之外,朝着剑宗仙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的荒谷,只余下呜咽的风声,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入尘埃。
山雨未至,暗流已深,第一缕腥风,似乎正悄然吹向那执法森严的擎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