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餐桌上,摆着一碗与昨夜同款的鸡蛋面。
只是今天,碗里卧着的不是荷包蛋,而是一勺红亮喷香的肉沫香菇酱。
林见微搅动着面条,动作很轻。
她微微蹙着好看的眉,盯着面上的那几点翠绿葱花,迟迟没有动筷。
白止戈坐在她对面。
梦里的他,已经不会再对这些温馨的日常做出任何精神上的抵抗。
他的意识依然清醒地旁观着,只是那份旁观,已从最初的惊骇欲绝,变成了如今的麻木,甚至……习惯。
他看着林见微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小小的苦恼。
然后,他的身体,动了。
白止戈拿起自己的筷子,探身过去,伸进她的碗里。
他的动作熟练而又分毫不差,筷子尖轻巧地一拨,一捻,便将一粒葱花从面中夹起,稳稳地放在旁边一只干净的空碟子里。
一粒。
又一粒。
他做得专注而耐心。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这是一种比言语更深层的默契,是一种被强行植入他骨髓里的,独属于“丈夫”的本能。
直到林见微的碗里再也看不见一丝绿色,他才收回自己的筷子。
林见微的眉梢舒展开来。
她抬起头,对着他,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满足又依赖的浅笑。
白止戈的身体,因为这个笑容,停顿了一瞬。
一种奇异的,被需要的宁静感,再次无声地包裹住他。
……
白止戈从床上坐起。
梦里那份理所当然的宁静,与现实中这片巨大的孤寂,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他甚至懒得再去浴室里一遍遍地冲洗双手。
没用了。
那份感觉,已经不是附着在皮肤表面,而是渗透进了他的神经,他的记忆。
他正在习惯一件最不该习惯的事。
***
华灯初上,城中最顶级的私人会所。
白止戈正与一位来自m洲的重要客户共进晚餐。
餐桌上,气氛融洽,助理陈默在一旁适时地记录和补充。
这是百亿级别的合作,不容有失。
白止戈全程保持着完美的商业精英姿态,冷静,疏离,却又在每个关键节点上,给出一针见血的判断。
侍者推着银色的餐车,恭敬地上了一道主菜。
“白先生,这是本店的招牌,松鼠鳜鱼。”
一条炸得金黄酥脆的鳜鱼,昂首翘尾地卧在洁白的瓷盘中,身上淋满了橙红色的酸甜酱汁。
最后,大厨在酱汁上,撒上了一把新鲜的,切得细碎的翠绿葱花作为点缀。
那位m洲客户显然对这道菜很感兴趣,发出了赞叹。
白止戈的视线,落在了那盘鱼上。
落在了那些绿色的葱花上。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葱花。
她不吃葱花。
这个念头,是从他大脑深处,直接弹射出来的本能反应。
这些葱花,会影响她的食欲。
应该被挑掉。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白止戈的手,动了。
他拿起手边的公筷,手臂平稳地伸出,越过半个餐桌,筷子尖不偏不倚地,朝着那盘鱼身上的葱花探了过去。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
满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对面的客户停下了与助理的交谈,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
助理陈默的呼吸,直接停在了喉咙里,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老板那只伸出去的手。
整个包厢,落针可闻。
白止戈的筷子尖,停在了距离鱼身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他僵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在做什么?
他想问自己。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引以为傲的,掌控一切的大脑,在这一刻,已然输给了被梦境驯养的身体本能。
漫长的几秒钟后。
他猛地收回手,脸上那份僵硬,却在瞬间化为了一抹温和且带着歉意的笑,与他平日的冷峻截然不同。
“抱歉,失礼了。”他放下公筷,从容地看向客户,语气诚恳,“看到这道‘松鼠鳜鱼’,突然想起一个本地的趣闻。”
客户被勾起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这道菜寓意‘年年有余’,是极好的彩头。”白止戈的言谈优雅得体,将刚才的异样掩饰得滴水不漏,“但您看,主厨在上面撒了葱花,‘葱’与‘匆忙’的‘匆’同音。与您这样重要的伙伴合作,我们追求的是长久共赢,而非一时匆忙。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口彩,但在我看来,我们的合作值得最完美的开端。”
他转向侍者:“劳驾,能否请主厨为我们换上另一道寓意更佳的招牌菜‘孔雀开屏’?今晚,要为我们的贵客,献上最美好的祝愿。”
用一个霸道总裁式的讲究,去掩盖一个属于“丈夫”的体贴。
客户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眼中满是赞赏:“白总,您太有心了!能与您这样注重细节的伙伴合作,我非常放心!”
一场失控的危机,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成了一次彰显诚意与格调的完美社交。
何其荒诞。
***
深夜,白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回放着晚宴上的那一幕。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的笑声,从他喉咙里逸了出来。
他笑了。
他看着自己那只不久前还企图在几十亿的生意场上,为他最厌恶的女人挑葱花的手,竟然真的笑了出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从最初的低沉,变成了胸腔剧烈的震动。
【天呐!VV!他……他被自己气笑了!】
林见微的意识海里,系统026的电子音带着一丝惊恐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一个自控力强到变态的男人,被你逼到对自己完全失控,最后只能用自嘲的大笑来掩盖内心的崩溃!你好残忍!我好喜欢!】
林见微正敷着一张面膜,姿态悠闲地看着最新的拍卖会图册,对系统026的咋呼毫无反应。
“别吵,我在选下一个‘刺激源’。”
办公室里,白止戈的笑声终于停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下一个梦境,等待下一次失控。
他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幽蓝的屏幕光映在他脸上。
他打开了搜索引擎。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许久。
最终,他敲下了一行字。
“总是反复梦到同一个人,是什么病?”
页面跳转。
无数心理学分析和不知所谓的解梦帖子涌了出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潜意识的投射。”
“深度情感链接的标志。”
全都是废话!
他烦躁地关掉页面,又打开一个新的。
“梦境与现实混淆,如何治疗?”
跳出来的,是各种关于精神分裂和认知障碍的医学词条。
白止戈盯着“精神分裂”那几个字,浑身发冷。
他疯了吗?
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精神分裂了?
他无意识地滑动着鼠标,一张照片突然跳了出来。
是林见微。
她出现在某个酒会的抓拍里,穿着耀眼的礼服,正对着身边的某个男人巧笑倩兮。
那个男人他认得,是另一个上市公司的继承人。
她的“男友”之一。
这张明艳张扬,对谁都可以笑的脸,和梦里那个只对他一个人笑,安安静静的脸,再次重叠。
不。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被撕扯。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陈默的号码。
“给我安排明晚星光慈善晚宴的入场券。”
电话那头的陈默愣了一下,连忙应下。
白止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宣战的冷硬。
“就是林见微会出席的那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