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清辞是被一阵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药味呛醒的。
眼皮沉重如山。
他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里，模糊的色块渐渐聚焦。
是军队里最常见的那种，朴素的营帐顶部。
空气中，除了呛人的药味，还有血腥与泥土混合发酵后的铁锈气。
【我……没死？】
【这都没死？难道是我主角光环开始发挥作用的了？】
不怪戚清辞这么惊讶，主要是双儿的体质就是普通男子弱，再加上他打娘胎里出来就病恹恹的，走几步就喘的垃圾体质，来到北疆后，先是遭遇偷袭，直接被炸飞，还没休息多久就遇到哈丹突袭黑水城。
接连赶路，花费心思思考对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就连一个正常人也吃不消啊。
戚清辞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却像被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将军，您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响起，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激动与后怕。
戚清辞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正探着身子看他，是随军的军医。
老头见他睁眼，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仿佛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
“将军您已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把老朽的魂都吓飞了。”
军医连忙上前，手腕都在发抖，想为他把脉。
戚清辞虚弱地摆了摆手，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水……”
“哎！哎！”
军医如蒙大赦，赶忙倒了杯温水，扶起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几口温水润过，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被压下去一些。
他靠在床头，目光扫过四周。
营帐里，除了军医，没有别人。
“战况如何？”
这是他醒来后最关心的KpI。
军医愣了一下，随即躬身答道：“回将军，您放心。您昏倒后，高将军已接管城防，将那些降卒全部收押看管。黑水城……保住了。”
戚清辞极轻地点了下头，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行，没白忙活。】
【我这个项目经理当得也太惨了，方案通过，项目落地，结果自己先进了IcU。】
他正想再问些细节，帐帘猛地一挑。
萧烈和高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看到床上睁着眼的戚清辞，脸上瞬间亮了起来。
“将军！”
高顺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声音竟有些哽咽。
“您总算醒了！”
萧烈依旧是那副冷硬的面孔，但微微松动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乍现的波澜，还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他对着军医挥了挥手。
军医立刻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
“将军，感觉如何？”萧烈沉声问。
“死不了。”
戚清辞试图牵动嘴角，却立刻被伤口扯得眉心一蹙。
【死不了，但离死也不远了。感觉身体被掏空，急需枸杞泡航母。】
高顺连忙道：“将军您快躺好，别乱动！军医说您这次是元气大伤，得当祖宗一样供着！”
戚清辞靠回枕上，闭目缓了片刻，才再次睁眼。
眸光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说吧。”
“伤亡，战果，降卒，一样一样来。”
高顺看了眼萧烈，见他颔首，便开始详细汇报。
“此役，李广利将军的三千轻骑，阵亡一千八百余人，重伤近千，几乎全军覆没。”
“李将军本人身中七刀，失血过多，如今还在昏迷，但军医说已无性命之忧。”
戚清辞的心，缓缓向下沉了沉。
三千精锐，只剩下几百个能喘气的。
这个代价，比他预想的更惨烈。
“我军主力，在您的指挥下，兵不血刃拿下黑水城，伤亡可忽略不计。”
“至于那些草原部落……”高顺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约五千余人投降，已全部缴械关押。另有近三千人，死于城中混战。哈丹退兵时，也折损了上千人马。”
戚清辞沉默地听着。
一场黑水城之战，前后搭进去了近万条人命。
他用阳谋和人心，将这座坚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我这双手，也算是沾满血了。】
【算了，不想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业绩指标面前，众生平等。我哥在战场上见过的血，肯定比我喝的奶茶还多。】
他迅速将那点不合时宜的矫情压了下去，声线恢复了冷硬。
“哈丹呢？秃鹫部落有消息吗？”
这次回答的是萧烈。
“哈丹率残部退回王庭，却发现老巢已被秃鹫部落攻破。探子回报，两方在王庭外血战一场，死伤惨重。哈丹不敌，带最后几百亲卫向草原深处逃窜，如今下落不明。”
“秃鹫部落呢？”
“他们虽占了王庭，自身也元气大伤。”萧烈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并且，狼牙部百年的财富，大半都被哈丹在逃离前付之一炬。秃鹫首领气得当场吐血，如今正忙着整合残兵，舔舐伤口，暂时无力南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大晏连渔翁都算不上，只是在旁边递了个打火机，看着他们自己烧了起来。
戚清辞听完，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北疆之危，暂解。
他这个“战争项目”，总算圆满收工。
【perfect。等晏北玄的尾款结一下，我就可以申请病退回家养老了。】
他心情一好，连身体的疼痛都仿佛减轻了。
他瞥了眼系统面板，发现自己昏迷期间，因为将领们的担心、军医的惊恐，吐槽值零零散散涨了几百点。
【还是不够啊，离还清贷款还差得远。看来得找点素材，开开麦。】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高顺和萧烈身上扫过。
【高顺这大老粗，看着五大三粗，心思还挺细。就是这审美不太行，腰带系的什么玩意儿，金扣配绿绦，活像个会移动的红绿灯。】
【萧烈这个面瘫，站得跟根电线杆似的。不过身材是真好，标准的倒三角，就是不知道那身飞鱼服底下，有没有八块腹肌。啧，想这些干嘛，我又不是老板，还搞员工身材内卷。】
【叮！来自高顺的困惑值+50】
【叮！来自萧烈的震惊值+100】
戚清辞心中一乐，正准备再接再厉，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放开我！我要见戚清越！你们这群懦夫，不敢见我吗？”
是一个粗嘎的、带着草原口音的叫骂声。
高顺眉头一拧，转身喝道：“外面何事嘈杂？惊扰将军休息，都不要命了？”
一名亲卫脚步仓促地跑进帐内，单膝砸在地上。
“将军，是……是那个被俘的黑山羊部落首领巴图！”
“他非要见您，说有话要对您说。”
巴图？
戚清辞记起来了，就是那个被他策反，充当“内应宣传员”的老头。
他淡淡开口：“让他进来。”
正愁没素材呢，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
很快，五花大绑的巴图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押了进来。
他被一脚踹在膝弯，重重掼在冰冷的地面上。
老头头发散乱如草，脸上凝固着暗红的血污，狼狈到了极点。
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绝望的火焰，死死锁在床上的戚清辞身上。
“戚清越！”
巴图嘶声咆哮，嗓音像是破烂的风箱。
“你这个魔鬼！”
高顺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周身煞气涌动：“放肆！敢对将军无礼！”
戚清辞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他甚至有了点兴致，看着巴图，平静地问：“我救了你的部落，让你免于被哈丹吞并，为何骂我是魔鬼？”
“救我？”
巴图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笑，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蠢话。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你看看外面！你看看那些被你蛊惑的部落！”
“我们为了你口中那虚无缥缈的‘王位’，像疯狗一样自相残杀！我亲眼看着我部落的勇士，把刀砍向了曾经的盟友！”
“我部落里的年轻人，死了一半！整整一半！”
“这就是你许诺给我们的‘未来’吗？！”
“你用我们的鲜血和白骨，铺成了你通往胜利的路！你才是草原上最恶毒的魔鬼！”
老者带血的指控，在营帐中回荡。
高顺和几名亲卫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僵硬。
他们虽痛恨草原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将军的手段，确实……狠辣到令人心底发寒。
戚清辞的脸色，却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哟呵，跟我玩道德绑架？】
【老头，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跑到龙脊关下，想用大义凛然那套来pUA我？现在项目黄了，投资失败，开始跟甲方谈企业良心了？】
【再说了，机会是我给的，路是你们自己选的。贪婪是原罪，我只是递了把刀，怎么，捅了人还怪刀太锋利？】
【你们自相残杀，是因为你们蠢，也是因为你们贪。我要是不来，你们被哈丹一口吞下，死的人只会更多，剩下的全成奴隶。现在你部落至少还剩一半人，你应该谢谢我，帮你提前完成了部落的结构性优化，大幅降低了未来的养老金压力。】
他内心疯狂输出，面上却只是一个冰冷的浅笑。
“巴图首领，你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第一，我给过你们选择。是你们自己，选择了贪婪。”
“第二，如果没有我，你们黑山羊部落，现在已经从草原上除名。你的族人，会成为哈丹的奴隶，你的女人和孩子，会成为他的战利品。而现在，你至少保住了一半族人，和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不是魔鬼。”
他的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像是在审视一份无关紧要的报表。
“我只是个商人。”
“我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王位’，换来了大晏北疆暂时的安宁，和你部落的苟延残喘。”
“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你并不亏。”
巴图被他这番赤裸裸的言论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从红涨到紫，最后化为猪肝色。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你强词夺理！”
“是不是强词夺理，你自己心里清楚。”
戚清辞收了笑意，眼神里的温度骤然消失。
“我让你进来，不是为了听你废话。”
“我只问你一句。”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黑山羊部落，降，还是不降？”
巴图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燃烧的眼睛里，仇恨、恐惧、不甘在剧烈地翻滚、交战。
最终，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化为一片死灰。
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降。”
这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戚清辞满意地点了点头。
【搞定。又是几百吐槽值到手。看来以后得多找几个人来pUA一下，这KpI可比打仗好刷多了。】
他正准备让高顺把人带下去，忽然，一阵急促到疯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主帐外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满身风尘，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彻底变了调。
“报——！”
“京城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话音未落，营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高顺和萧烈对视一眼，立刻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戚清辞的心，则是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圣旨？
这个时候来圣旨干什么？
难道是狗皇帝听说了他病危的消息，派人来慰问顺便催他还系统贷款的？
一个身穿禁军服饰的传令官，手捧一卷明黄圣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赏赐之物的内侍。
“圣旨到！戚清越将军接旨！”
传令官的声音尖锐而洪亮，划破了帐内的凝重。
戚清辞挣扎着想要下床。
一只手却牢牢按住了他。
是萧烈。
“将军有伤在身，陛下特许，无需跪拜。”传令官扬声说了一句，便展开了圣旨，朗声宣读。
圣旨的前半段，全是些华丽空洞的官样文章。
“……卿以盖世之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无非是嘉奖戚清辞用兵如神，保住了北疆云云。
又赏赐了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戚清辞听得昏昏欲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些东西能不能折现？够还几期系统贷款的？
然而，当传令官念到最后几句时，戚清辞的瞌睡虫，被一道惊雷吓得魂飞魄散。
“……朕心甚慰，然北疆蛮夷未平，边关烽火未熄，朕寝食难安。为彰我大晏天威，彻底扫平狼牙余孽，朕意已决，不日将率三军，御驾亲征，与戚将军会师于黑水城，共安北境！”
“……钦此！”
传令官念完，整个营帐死一般寂静。
高顺等将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陛下要御驾亲征！天佑我大晏！”
“太好了！有陛下亲临，何愁北疆不定！”
而躺在床上的戚清辞，眼前阵阵发黑。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感觉一道天雷从头顶正中央劈了下来，把他整个人都劈傻了。
【御……御驾亲征？】
【那狗皇帝不在他那干净得能反光的皇宫里待着，跑来这鸟不拉屎的边关干什么？】
【坏了！狗皇帝这是要来查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