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身就是一条死亡之路。
运输机开始剧烈地下降,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它像一片落叶,在狂暴的气流中挣扎着,最终重重地砸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上。
轰!
伴随着剧烈的冲击,机舱后部的巨大舱门缓缓开启。
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喧嚣都灌了进来。
那是风的咆哮,是雪的嘶吼,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来自白色荒原的恶意。
温度计上的数字疯狂下跌,最终定格在一个鲜红的数字上。
零下六十三度。
能见度,不足十米。
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混沌的乳白。天与地,在这里失去了界限。
小队成员全副武装,依次走下舷梯,踏上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死亡大陆。
风像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切割着他们厚重的作战服,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里,任何暴露在外的皮肤都会在几秒内坏死。在这里,生命是最廉价的东西。
五个人,五个渺小的黑点,在这片无垠的白色地狱里,开始朝着那个代表着终末的“奇点”,徒步前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深一脚,浅一脚,消耗着巨大的体力。
风雪淹没了所有的声音,他们只能通过头盔内的短程通讯进行最简单的交流。
“保持队形!”韩清的声音清晰传来,“注意脚下冰裂缝!”
赵千讯跟在队伍中间,他看着自己个人终端上不断跳出红色警报的环境指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寸寸碾碎。
雷动走在最前面,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为身后的人稍微挡住了一些风雪。
就在队伍艰难地前进了数百米后。
走在队伍末尾,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渊?”韩清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常,她回头,顶着风雪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陆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片什么也看不清的,暴风雪的深处。
那双始终平静如古井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仿佛阔别已久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
他用只有自己和韩清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开口。
“我回来了。”
这句轻语,被呼啸的狂风揉碎。却传入了韩清的耳中。
她猛地侧过头,看向陆渊。
暴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但韩清却瞬间明白了那句话背后,所埋藏的百年孤独与血海深仇。
南极。
这里,就是百年前那场被历史尘封的“南极寂静大屠杀”的现场。
这里,是陆渊失去所有战友,被整个世界背叛与遗忘的伤心地。
韩清握着“碎星”刀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她忽然觉得,脚下这片冰冷坚硬的永冻土,变得滚烫起来,下面埋葬的,是数不清的,不瞑目的英魂。
队伍在无尽的乳白色风雪中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像是踩进了深不见底的绝望里,体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警告,环境深渊能量读数持续上升,已达到峰值的三点六二倍。”李菁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苏醒的深渊裂隙。我们正在裂隙的中心行走。”
她的补充说明,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沉了一下。
在裂隙的中心行走。
这无异于在巨兽的喉咙里散步。
赵千讯紧紧跟在队伍中央,他手腕上的护腕散发着微弱的银光,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他看着个人终端上彻底爆红,不断弹出乱码的分析模块,感觉自己过去三十年建立的科学信仰,正在被这片荒原无情地践踏,碾成粉末。
雷动走在最前面,他高大的身躯为后方的人挡住了一部分风雪,胸口的伤势在极寒中反复发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将雷电战刃的能量频率调至最低,用微弱的电流刺激着肌肉,防止被冻僵。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是第三个小时,还是第四个小时。
“等等!”
走在最前面的雷动突然停步,发出了警告。
他整个人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前方,十二点钟方向,风雪里……有东西。”
所有人心头一凛,瞬间组成了一个背靠背的防御阵型。
“什么东西?”韩清压低身体,“碎星”出鞘寸许,漆黑的刀身贪婪地吸收着周围仅有的光线。
“看不清……但是,在动。”韩清的超动态视觉,让他能捕捉到风雪中那些最细微的异常,“不是动物,是……人形的轮廓。很多。”
很多。
这两个字,让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更加凝滞。
是“真理议会”的拦截部队?还是被能量侵蚀产生的畸变体?
“保持距离,准备迎敌!”韩清下达了简短的指令。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
那些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轮廓,并没有发起攻击。
它们只是……保持着一个诡异的距离,在小队周围游荡,不靠近,也不远离。就像一群沉默的,在荒原上徘徊的幽灵。
“这不对劲!”赵千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的‘蜂群’放出去三批了!只要靠近那些轮廓五十米范围,所有侦察纳米机器人……瞬间失联!不是被摧毁,是信号凭空消失了!”
未知,比已知的敌人更可怕。
这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的感觉,足以逼疯最坚韧的战士。
“不能再等了!”韩清做出了决断,“雷动掩护,我切进去看看!”
她准备主动出击。
然而,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是陆渊。
“别去。”他摇了摇头,“它们没有恶意。”
说完,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陆渊解除了戒备姿态,一个人,缓步朝着前方那片最浓郁的白色混沌中走去。
“陆渊!回来!”韩清急喝。
雷动也下意识地想去拦住他。
但陆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走得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什么。
小队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武器的保险已经全部打开,只要那些轮廓有任何异动,饱和式的攻击就会瞬间倾泻而出。
十米。
五米。
陆渊停在了一个距离他最近的“轮廓”面前。
那一瞬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抚过了这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