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海敏脸上的那层无奈与困惑，像是被无形的寒风刮过，微微僵滞了一瞬。陈砚鹄没有给他任何模糊的空间，更没有如他预想那般，顺着“林千城”这个由头给予他安抚或承诺。那精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追问，像探针一样直刺他话语中最柔软、最经不起推敲的部分。
他交握的双手再次无声地收紧，指节处的白色比刚才更明显了些，但脸上迅速重新调配出一种被点醒后的恍然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惭愧。
“陈总……”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努力压下被误解的委屈，又像是真的被这番冷静的分析所触动，“您说得对。一针见血。”
他摇了摇头，这次的自嘲意味更加浓郁，甚至带上了一点对自己“不专业”的懊恼：“是我……是我被近期的压力扰乱了心神，只顾着焦虑可能造成的后果，却忽略了解决问题的根本在于溯源。您批评得是，‘感觉’不能当饭吃，更不该成为干扰决策的杂音。”
他非常聪明，立刻放弃了在“感觉”层面上与陈砚鹄纠缠，转而完全接纳了陈砚鹄的逻辑框架，甚至将陈砚鹄的质疑转化为一种“英明的指点”。
“小杨具体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他微微蹙眉，作努力回忆状，语速放缓，显得谨慎而认真，“第一次，大概是在上周二，我让她去给项目部送一份加急文件，她回来时脸色有些犹豫，我顺口问了一句是不是那边有什么事，她支吾了一下，才说好像听到有人在闲聊时提到我上周应酬好像挺多……我当时正忙，只当是普通闲话，没深究。”
“第二次，”他继续道，眼神专注，仿佛在梳理记忆的线头，“是这周一早上，她给我泡咖啡的时候，又欲言又止，我问她怎么了，她才说周末好像有同事在群里聊起高管们的日程，隐约带到了我的名字，但具体说了什么，她没看清，消息很快被刷过去了。我再追问是哪个群、哪些人，她就显得很慌张，只说可能是看错了，让我千万别在意。”
他将秘书的“透露”描述得更加具体，但又巧妙地保留了关键细节的模糊性（“没看清”、“刷过去了”），既响应了陈砚鹄要求的具体化，又避免了立刻指认具体对象的风险。
“至于哪几位同事……”戚海敏面露难色，显得十分慎重，“陈总，请理解，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实在不方便直接说出名字。这既是对同事的不尊重，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会。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立刻私下里、更谨慎地去观察和了解。如果确实发现任何异常，或者拿到任何实证，我一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谨慎”和“顾全大局”，将不说名字塑造成一种美德。
“您放心，”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沉稳，仿佛已经从刚才的“失措”中调整过来，充满了执行力的决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立刻从内部梳理，无论是小杨那边，还是项目组的氛围，我都会用更稳妥的方式去核实清楚。在查明之前，绝不会再让这些虚无缥缈的感觉影响判断和工作。”
他巧妙地将“球”又接回来一点，表示自己会去“查明”，但用的是“内部梳理”、“更稳妥的方式”这样模糊而安全的词汇，并且承诺“查明之前”不再打扰。这既回应了陈砚鹄的要求，又给自己争取了时间和主动权。
他这番话，几乎是将陈砚鹄的“将军”，化解为了一步看似顺从、实则以退为进的棋。他承认了“错误”，接受了“指点”，表态会去“调查”，整个过程态度诚恳，无可指摘。
陈砚鹄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戚海敏的话音落下，办公室再次被一种更微妙的寂静笼罩——那是一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僵持不下的平衡。
良久，陈砚鹄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太小，甚至不能称之为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了然。
“很好。”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
他并没有对戚海敏提出的“内部梳理”表示支持或反对，也没有再追问任何细节，仿佛刚才那番尖锐的提问只是为了听到这个表态。
“御风项目需要的是每一个环节都稳固可靠。”陈砚鹄的目光最后深深看了戚海敏一眼，仿佛要在他身上打下烙印，“包括人。”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后的、意味深长的指令：
“去吧。用你‘更稳妥的方式’去处理。我只看结果。”
这句话，既是放行，也是最后的施压。它意味着，陈砚鹄不再听信任何过程中的“感觉”或说辞，他只需要戚海敏最终交出一个清晰的、无懈可击的“结果”——要么是确凿的证据链，要么是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戚海敏心中一凛，知道今天这关暂时过了，但肩上的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具体和沉重。他站起身，姿态依旧恭敬。
“我明白，陈总。绝不会让您失望。”
他微微鞠躬，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那一片依旧凝重粘稠的空气，重新锁在了陈砚鹄的领域之内。
陈砚鹄独自坐在阴影里，许久未动。只有那两根食指，再次无声地、有节奏地相互点压起来。
戚海敏的表演很完美，几乎毫无破绽。 但正是这种完美，让他更加确定——风，并非起于青萍之末。 它早有源头。而有人，正试图借着这阵风，试探他的方向，甚至想让他成为这阵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