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针尾流转的微光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物。
白桃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位于阵法中央的主针上,一抹极不祥的铁锈色正从针尖向上蔓延,宛如毒蛇的信子。
地气反噬,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腰间摸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银刀,刀锋在掌心一划而过,刺痛传来,温热的血珠立刻涌出。
她将手掌悬于一只盛着清水的针碗之上,血滴坠入,漾开一圈圈红晕。
口中,残缺不全的《地针诀》音节被低声而急速地念出,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
刹那间,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原本仅是微澜的泉眼猛地喷涌,乳白色的泉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
更奇异的是,脚下的地面浮现出十二条纵横交错的光径,如同地底的星河,从泉眼延伸向地牢之外,遥遥指向城外那十二处他曾留下的赤足印起点。
白桃凝望着那些光径,”
与此同时,村西头的伪警所厨房里,陆九正蹲在灶膛前,借着烧火取暖的微光,用一截烧黑的木炭在满是油污的灶台背面飞速勾画。
洗净的图纸早已被他焚毁,但上面每一个标记,每一条线路都已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
这是日军的“崩脉计划”,一条条红线阴毒地缠绕着这座城的命脉。
他越是描摹,心就越是下沉。
图上标注的三处主要爆点——离宫的火窑,坎宫的水渠,还有震宫的废弃旧矿,竟然全都与城中百姓的饮水和灌溉系统有着致命的重叠!
一旦引爆,不只是山崩地裂,更是断水绝源,是要将整座城变成一座死地。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从日军军官的只言片语和物资调动中推断出,所谓的“分批撤离侨民”,根本是个幌子,那每一辆盖着帆布的卡车里,运送的都是成箱的炸药,正被悄悄转移进那些隐蔽的坑道中。
时间不多了。
陆九撕下自己磨得发亮的鞋垫,用炭笔在粗糙的布面上写下密密麻麻的小字,画出简易的地图。
天刚蒙蒙亮,他将鞋垫塞进一捆青菜的根部,交给了每日出村送菜的老农,只低声嘱咐了一句:“活脉堂,交给一个叫白桃的姑娘。”
深夜,村东头的草棚里,小梅在睡梦中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沉重如巨石的力量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耳边,细细碎碎的哭声由远及近,初时如蚊蚋,转瞬间便汇成了百人同泣的悲鸣,尖锐而绝望。
那不是鬼魂的哀嚎,而是来自活人的,最纯粹的痛苦。
她死死咬住嘴唇,疼得浑身发抖,双手下意识地按在身下的土地上。
就在掌心接触泥土的一瞬间,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她看到掌下的泥土仿佛变成了一面浑浊的水镜,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在其中浮现、挣扎,一张接着一张,无一例外都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
这是……城南的难民屯集地!
小梅心中猛地一震,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因为日军封锁,那里的数百人已经断粮三日,连一口热粥都喝不上。
饥饿、寒冷、绝望,这些极致的痛苦情绪,竟通过她与地脉的微弱感应,逆向传递了过来。
她再也躺不住,挣扎着爬起身,也顾不上穿好鞋子,踉踉跄跄地朝着艮宫地牢的方向狂奔而去。
地牢中,白桃刚刚通过老农送来的鞋垫,看明白了陆九那触目惊心的情报,小梅便哭喊着冲了进来,将城南的惨状和盘托出。
两份情报如两记重锤,狠狠砸在白桃心上。
一边是即将引爆的杀局,一边是濒临死亡的民众。
这九枚地针虽能暂时稳住主脉,却也将她牢牢困在了这里。
不能再等了。
白-桃当机立断,她必须冒险收针,先行撤离,再图后计。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依照古法执行“退针三息法”。
每拔出一根银针,便要在三次呼吸之内,迅速用特制的伤药封住针孔,再以净土掩之,以防地气在瞬间暴泄而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第一针,第二针……过程异常顺利,地牢内依旧平静。
直到她伸手握住第七针的针尾时,异变陡生。
一阵沉闷的巨响从山体深处传来,仿佛沉睡千年的地龙猛地翻了个身。
整个地牢都为之剧烈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白桃惊骇地回头望向泉眼,只见那枚原本缓缓开合的晶石心脏,此刻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向内一缩。
随即,一道刺眼的赤红色纹路自艮位地脉的裂口处迸发而出,如同一道烧红的烙铁,在大地上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向着远方疯狂蔓延。
翌日凌晨,天尚未全亮,村子就被一阵阵“山崩了”的惊呼声彻底吵醒。
白桃带着陆九和小梅等人赶到后山,只见原先的地牢入口附近已是一片狼藉,山壁大面积塌方。
众人拨开碎石与尘土,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塌方的山壁之后,赫然裸露出一扇高达数丈的青铜巨门。
巨门之上,两条栩栩如生的巨龙盘绕纠缠,龙身之间,嵌着一个巨大的八卦凹槽,唯独在艮位之处,凸起了一块温润的玉钮,那玉钮的形状,竟与他留下的那个赤足印一般无二。
陆九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上前,伸手拂去门楣上的铜绿与尘土,几个残缺的古篆字显露出来:“镇渊启钥,足证心诚。”
小梅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枚冰凉的玉钮,她感受着从玉石中传来的微弱脉动,仿佛在与一个古老的灵魂对话。
她回过头,望着白桃和陆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问:“他是要我们……替他走下去吗?”
白桃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那扇神秘的巨门,望向那道从艮位蔓延开来,如同大地伤疤般的赤色裂隙。
山风吹过,带来泥土和岩石破碎的腥气。
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茫然,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赖以为生的山,裂开了。
白桃的眼神由最初的震惊,迅速转为一种冰冷的沉静。
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探究门后的秘密,而是要稳住这片已经濒临崩溃的大地。
这道裂隙,就像一个不断扩大的伤口,若不及时封堵,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