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黑纹寸寸上爬,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要将她拖入血脉的深渊。
白桃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另一只手疾如闪电,三枚银针已然精准无误地刺入手太阴肺经的尺泽、孔最、列缺三处要穴。
针尾微颤,一股微弱的暖流自经络升起,暂时封住了那股冻结生机的阴寒。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她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赤红色的砂砾,正是至阳之物“断魂砂”。
接着,她又拿出一方丝帕,帕中包着一撮细腻的银灰色粉末,那是小梅贴身银丝燃烧后的灰烬,天生便对阴邪秽物有克制之用。
白桃将两者混于掌心,用内力催化,毫不犹豫地按在那狰狞的黑纹之上。
“滋啦——”
一阵轻烟冒起,带着焦灼的腥臭,掌心传来钻心剧痛,仿佛血肉正被活生生剥离。
黑纹的蔓延之势总算被强行压制住,暂时定格在她的手腕处。
白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抬起头,手中那枚古旧的罗盘指针,正死死地指向不远处的白家祖祠。
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夜雾,落在那座沉寂如坟墓的建筑上,眼神中的脆弱与痛苦被一种决绝的狠厉所取代。
“它认我的血脉,那就让它看看——白家的女儿,不只会喂血,还会断根。”
与此同时,祠堂之外,陆九的身影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赤红的轨迹。
他已将那柄断裂的“断命刃”残骸置于胸口,以自身心火强行熔炼。
那柄跟随他多年的法器,此刻化作一团滚烫的赤金液体,顺着他的指尖,被一柄普通匕首引导,在祠堂外围的地面上刻画。
他画下的是“焚欲阵”,七道火线,每一笔都像是在切割自己的心脏。
第一笔落下,他胸口一闷,喉头泛起腥甜。
第二笔,剧痛加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心脉。
他浑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却依旧稳稳地刻下每一道符文。
“你要学我的心跳?”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那就让你烧到忘。”
当第七道火线闭合的刹那,七道赤金光芒冲天而起,瞬间连成一片火墙,将整个祠堂笼罩其中。
原本从祠堂内弥漫而出的浓郁黑气,如同遇到沸油的冰雪,发出尖锐的嘶鸣,疯狂地向内退缩。
然而,就在阵法东南角的一处阵脚,一缕黑气竟未完全退去,反而在火线边缘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指痕——那掌印的纹路,竟与陆九自己的手一模一样。
祠堂的门槛处,小梅双膝盘坐,神情肃穆。
她将数十根银丝的一端缠在门槛的木料上,另一端则轻轻捻在指间,双目紧闭,整个人的气息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
银丝是她感官的延伸,此刻正微微颤动,将地底深处的异动传递给她。
起初,那只是混乱的、低沉的嗡鸣。
但渐渐地,在她的感知中,那嗡鸣分化成了无数个声音。
那是女人的哭泣声,成百上千,此起彼伏,却并非怨毒的诅咒,也非痛苦的哀嚎,而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
“放我们出去……”
“我们不想再被供着了……”
“求求你,放我们走……”
这些声音在地基深处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渴望解脱的悲伤。
小梅身体猛地一颤,倏然睁开双眼,眼中满是震惊与骇然。
“它不是妖!”她失声低语,“是千百年来被封在这里的‘愿念’!她们不想当高高在上的祭品,可也从来没有人敢放她们走!”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白桃已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一步踏入。
一股混合着陈腐木料与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正厅供桌上的几盏长明灯摇曳着豆大的火光。
白桃的目光立刻被供桌吸引,只见那黑漆的供桌下方,正有黏稠的黑血不断渗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缓缓蠕动,最终凝聚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轮我死,轮我生,轮我不得安宁。
那字迹仿佛带着生命,每一个笔画都在微微颤动,散发着无尽的怨与不甘。
白桃的心脏被这行字狠狠揪住,一种血脉相连的悲哀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从药囊中取出祖父留下的手札,翻到最后几乎空白的一页。
她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刀,划破另一只手的指尖,任由鲜血滴落。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空白的纸页上,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刚劲有力的字——逆命。
血字写就的瞬间,那看似普通的纸面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层层模糊的叠影从中浮现。
幻象中,是近百名身着白衣的白家女子,她们全都跪倒在地,面向白桃的方向,神情悲戚而虔诚。
她们的嘴唇翕动着,无数个细微的声音汇聚成一句清晰的话语,直接响彻在白桃的脑海里:
“你要替我们……说不。”
与此同时,紧随其后进入祠堂的陆九,刚一站定在主梁之下,便感到胸口的金纹骤然灼烫起来,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
他猛地抬头,只见头顶那根粗壮的顶梁木上,木纹竟在扭曲变化,一道道裂痕凭空出现,从中透出幽幽的红光。
裂痕最终构成四个大字,那笔锋,那运笔的力道,陆九至死也不会忘记——乾位寄体。
这竟是他父亲陆承安的笔迹!
陆九心神剧震,正欲后退,却见那梁木的中心,裂痕最密集之处,缓缓浮现出一张模糊而哀怨的女人脸庞。
那张脸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望向手持手札的白桃。
它的朱唇轻启,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呢喃,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不好!”祠堂外,小梅手中的银丝“嘣”地一声根根断裂,她口中喷出一小口鲜血,骇然望向祠堂,“地脉……在倒流!它要吞了祠堂,变成新的‘口’!”
那一声“女儿”如淬毒的冰锥,刺入白桃心口,几乎要将她刚刚燃起的战意彻底浇熄。
她踉跄后退,手下意识地探入随身的药囊,指尖触到了一卷冰冷坚硬的边角。
这是祖父留下的东西,也是她最后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