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卦方位的废弃军工厂比夜色更黑。
白桃的军靴踩过碎砖时,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
她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银针袋上,左手攥着小梅冻得发硬的手腕——那孩子的掌心沁着薄汗,像片沾了晨露的梧桐叶。
到了。陆九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白桃抬头,看见他立在半人高的断墙后,军大衣下摆被风卷起一角,露出靴底蹭上的暗红色锈迹。
月光漏过残缺的屋檐,在他眉间投下阴影,正门有三个守卫,换班间隔七分钟。
白桃摸出卦镜,镜面果然映出离卦方位跳动的红点,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炭。
她低头看向小梅,小姑娘正盯着断墙上斑驳的弹孔,睫毛忽闪忽闪:姐姐,这里...有烟火气。
烟火气?
白桃皱起眉。
她嗅了嗅,空气里确实浮着缕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着铁锈与霉味直往鼻腔里钻。
是火脉机关启动前的征兆。
她想起祖父笔记里写过,离卦属火,机关触发时会先引动地气,在空气中留下灼烧的残息。
九哥。她转脸看向陆九,你先去。
陆九的手指在脸上轻轻一推。
白桃看着他的眉骨慢慢隆起,眼尾吊起三分,连喉结的位置都往下移了半寸——这是中统易容术里的骨相改形,需得提前三天用药物软化筋膜。
此刻他身上的军大衣不知何时换成了灰布短打,腰间别着的也不是勃朗宁,而是根磨得发亮的烟杆。
等我信号。他冲两人点点头,转身沿着墙根往正门挪去。
经过小梅身边时,他顿了顿,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小梅仰起脸,他的手指在半空悬了悬,最终落在她后颈那片胎记上,轻轻一按:别怕。
白桃看着陆九的背影融入夜色,喉间突然发紧。
她记得三天前在破庙过夜时,小梅发高热说胡话,就是这只手,裹着她的围巾给小姑娘擦汗。
中统特工的手不该这么暖,可陆九总说,易容术能改皮相,改不了人心。
姐姐。小梅扯了扯她的衣袖,那边有个洞。
顺着小梅的手指望去,右侧墙根果然有个半人高的缺口,边缘挂着几缕破布——像是有人近期强行钻过。
白桃蹲下身,用银针挑开缺口处的蛛网,看见里面铺着新鲜的碎砖,没有积灰。
是天机会的人留的暗路。
她先钻进洞去,转身接住小梅。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艾草香。
白桃心里一凛——艾草是镇尸毒的,天机会的仪式场所有这味道,说明他们用了大量影子人。
跟着我,踩我的脚印。她压低声音,摸出银针在墙上划了道印记。
离卦火脉最忌震动,每走三步,她便用银针轻触地面,感知地下是否有引火的铜丝。
祖父说过,离火归心的机关,火脉会顺着活人的心跳共振,稍有不慎就会触发自毁。
转过三道弯,前方突然有光。
白桃拽着小梅贴紧墙,看见二十步外有座水泥台,台上刻着斗大的离卦符号,周围八个石墩上各绑着个人。
那些人垂着头,长发遮住脸,可白桃一眼就认出——他们后颈都有片暗红色的胎记,和小梅、和方才那具尸体的位置分毫不差。
影子人。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陆九说过,天机会用活人炼影子,取的是同血脉的命魂。
可眼前这八个,分明和小梅有同样的胎记...难道白芷当年留下的,不只是个女儿?
逆命核心,启!
一声断喝从水泥台后方传来。
白桃看见个穿玄色长袍的身影转过,脸上戴着青铜鬼面,露出的下巴上有条蜈蚣似的疤痕。
他手里举着柄青铜剑,剑尖挑着块玉牌——和白桃怀里那半块合起来,正是完整的八卦图。
九哥!小梅突然轻声喊。
白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左侧阴影里闪过道灰布短打的身影——是陆九,他正贴着柱子往上爬,烟杆别在腰间,右手握着的,是方才从尸体上摸来的半块玉牌。
小梅。白桃蹲下来,双手按在小姑娘肩头,你母亲留过离火归心的秘术,对吗?
小梅的瞳孔微微收缩。
白桃记得白芷临终前塞给她的信里写过:若我儿能感应到离火,便将手贴在离眼上。此刻小姑娘后颈的胎记正在发烫,隔着两层布都能灼到她掌心。
你是她的女儿,只有你能。白桃将小梅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跟着姐姐的心跳,闭眼。
小梅闭上眼。
白桃看见她睫毛在颤抖,像只受惊的蝴蝶。
可下一刻,小姑娘的指尖突然泛起淡红色的光,从指缝间渗出来,沿着白桃的手背往上爬,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凝成团小火苗。
热...好热。小梅睁开眼,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我看见妈妈了,她在说离火归心,以血为引
白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水泥台中央。
那里有块凸起的石球,表面刻满扭曲的符文——正是离卦的。
她摸出银针,在指尖快速刺了下,血珠落在针尾的红绳上。
祖父说过,离卦属火,需得用活人的血引动机关。
跟着我。她拉着小梅往水泥台跑,银针在掌心攥得生疼。
背后传来青铜剑劈空的声响,还有鬼面人的怒吼:拦住她们!
可那些被绑在石墩上的影子人突然动了。
他们抬起头,露出和小梅一模一样的脸,眼里却没有光。
白桃看见最近的那个影子人挣断绳索,指甲长得像刀,直朝小梅的咽喉抓来——她旋身将小梅护在身后,银针逆着光刺进影子人的腕脉。
是尸毒!她的银针刚触到影子人的皮肤,尾端的红绳立刻变成紫黑色。
可影子人像是感觉不到痛,另一只手又抓了过来。
白桃咬着牙刺向他的膻中穴——这是中医的死穴,可影子人只是晃了晃,继续往前扑。
姐姐!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清亮得像把刀,离眼!
白桃转头,看见水泥台中央的石球正在发烫,表面的符文渗出暗红的光。
小梅不知何时挣脱了她的手,正踮着脚将手掌按在石球上。
她后颈的胎记亮得惊人,像团烧透的炭,影子人突然集体发出尖叫,原本僵硬的动作变得踉跄。
逆命核心,破!白桃大喝一声,将银针狠狠刺进石球的裂缝里。
血珠顺着针杆渗进去,石球突然发出刺耳的轰鸣,符文开始倒转。
八个影子人同时爆发出惨叫,他们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撕裂,皮肤下渗出黑血,后颈的胎记慢慢褪成灰白色。
贱人!鬼面人挥着青铜剑冲过来,剑尖带起的风刮得白桃脸生疼。
她正要掏枪,一道灰影从斜刺里扑来——是陆九,他不知何时解下了易容,原本的眉眼冷得像刀,手里的勃朗宁顶在鬼面人的腰眼上。
天机会的大先生,久仰了。陆九的声音像块冰,你炼影子人逆转国运的计划,到此为止。
鬼面人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你们以为毁了离卦核心就赢了?
真正的逆命...在...在...他的话没说完,陆九的枪已经响了。
白桃看见血花溅在离卦符号上,像朵开错了季节的红梅。
快走!陆九拽起白桃的胳膊,机关要塌了!
白桃这才听见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水泥台的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离眼石球里冒出滚滚黑烟。
她抓过小梅的手,跟着陆九往暗路跑。
背后传来重物坍塌的轰鸣,一块碎石擦着她的耳际砸下,在地上砸出个深坑。
等三人跌跌撞撞跑出军工厂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小梅瘫坐在雪地上,喘得像只小猫。
白桃摸出怀里的卦镜,镜面裂了道细纹,却仍映出逆命核心的残图,那些未完成的卦象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这只是开始。她轻声说,指尖抚过镜面上的裂痕,他们还有更深层的计划。
陆九蹲下来,替小梅拍掉背上的雪:下一步,得找到天机会的真正总部。
小梅突然拽了拽白桃的衣袖,她的眼睛里还映着昨夜的火光:姐姐,我好像...记起些事。
妈妈曾说,真正的秘密,藏在记忆里
白桃看着她后颈淡去的胎记,突然想起祖父留下的《卦封录》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逆命核心,需以命卦为引。
她摸了摸怀里的卦镜,裂痕里渗出丝血珠——是方才刺进离眼时蹭上的。
晨风卷着雪粒扑来,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
三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像三根连在一起的芦苇,在风里轻轻摇晃。
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