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风裹着松针的苦香灌进袖管,白桃的棉鞋尖碾过道观残墙下的青苔,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仰头望了眼斑驳的檐角——那只缺了半颗眼珠的石兽正对着后院方向,与卦镜上坎位的星图完全重合。
当心脚边的砖。陆九的手掌虚虚护在她后背,军大衣下摆扫过她手背时带着枪套的冷硬触感。
他的靴跟在青石板上没发出半分响动,像片贴着墙根游走的影子。
小梅攥着白桃的另一只手,小拇指还勾着她袖角的盘扣。
小姑娘的呼吸喷在她手腕上,暖融融的:桃姐姐,井是不是在那棵老槐树下?她歪头指向院角,枯枝间漏下的月光正好照亮一截青黑的井栏。
白桃心口一紧。
那截井栏上坎水归元四个阴刻篆字,与她昨夜在卦镜上看到的墨迹分毫不差。
她蹲下身,用银针轻轻划过井沿,金属与石质摩擦的刺啦声里,指尖忽然泛起刺骨的寒意——这股阴寒她再熟悉不过,是上次在艮卦墓室里,那个影子人颈后刺青散发出的气息。
有人。陆九的声音比风声更轻。
他不知何时退到两人身后,后背抵着老槐树,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拇指正压在枪机上。
白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东墙根的枯草里有半截鞋帮闪了闪,青布面,纳着十字纹,和日军特务常穿的截然不同。
子时坎门开。白桃默念着卦镜上的字,将银针尖端对准井边石缝里的位刻痕。
她能感觉到掌心的玉牌在发烫,那是母亲当年被日军追捕前塞进她襁褓的信物。
当银针没入石缝半寸时,井底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青苔簌簌剥落,井壁裂开道半指宽的缝隙,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霉味混着铁锈味地涌上来。
小梅,拉好姐姐。白桃刚弯下腰,身后突然响起破风之声。
她本能地旋身,银针划出银弧正中小腿高度——那是偷袭者最习惯攻击的角度。
闷哼声里,一道影子撞在老槐树上,月光照亮对方的脸时,白桃的呼吸险些停滞。
那是张和小梅一模一样的脸。
小姑娘的手在她掌心剧烈颤抖:桃...桃姐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没松开手,反而攥得更紧。
陆九已经欺身上前,左手扣住偷袭者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右手的枪管抵住对方后颈:别动。
偷袭者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后颈有块淡粉色的胎记——和小梅后颈的印记形状分毫不差。
白桃的银针悬在对方人中穴上方,指尖发颤:你是谁?
影...子。对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每个字都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
白桃咬牙将银针刺入半分,这是祖父教她的醒神针,能逼出迷幻药的药效。
果然,对方瞳孔里的浑浊渐渐褪去,露出一丝清明:逆命...核心...在...离卦...话音未落,她的脖颈突然扭曲成诡异的角度,白桃摸向她颈侧时,只触到一片冰凉。
是尸毒。白桃缩回手,银针尾端的红绳被染成暗紫色。
她转身看向陆九,后者正蹲在尸体旁翻找,从对方怀里摸出半块玉牌——和她藏在衣襟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卦镜在此时发出清鸣。
白桃取出镜面,逆命核心四字在月光下泛起金光,紧接着浮现出完整的八卦地图,离卦位置的红点刺得人眼睛生疼。
天机会的仪式。陆九的拇指摩挲着玉牌边缘,他们用活人炼影子,为的是启动逆命核心。他抬头时,目光扫过缩在白桃身后的小梅,喉结动了动,得赶在他们完成前——
如果我也是影子人,你们会怎么对我?小梅的声音像片落在水面上的碎冰。
她不知何时松开了白桃的手,正盯着地上那具与自己同一张脸的尸体,睫毛上挂着不知是泪还是霜的水珠,刚才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我。
白桃蹲下来,用冻得发红的手捧住她的脸:你是小梅,是白芷阿姨的女儿,是...是姐姐要拼命护住的人。她能感觉到小姑娘的脸在发烫,后颈的胎记隔着衣领蹭得她掌心发痒——和母亲当年哄她睡觉时,后颈那片胎记的温度一模一样。
陆九突然站起身,军大衣带起一阵风,将地上的落叶卷到小梅脚边。
他望着卦镜上跳动的离卦红点,声音放得很轻:该走了。
白桃站起身,将卦镜收进怀里。
离卦方位的废弃军工厂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
她摸了摸小梅冻得通红的耳朵,又看了眼陆九腰间的枪——那支枪里还剩五发子弹,足够对付三个影子人,或者...
等天亮了,姐姐给你买十块糖。她轻声说,可声音被风卷走了大半。
小梅歪头看她,眼尾的泥点还没擦干净,可眼睛里的星子比任何时候都亮。
三人走向暗门时,井底的石阶突然传来滴水声。
白桃回头望了眼那具与小梅同脸的尸体,月光正落在她后颈的胎记上,像朵开在阴影里的花。
离卦的风,似乎已经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