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宜都郡的秩序已经基本恢复。
城墙上,“宁皇万岁,天佑大宁”的横幅还挂着,百姓们自发立起的长生牌位,香火依旧鼎盛。
孙绍站在郡守府的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感觉骨头都快生锈了。
这几天可把他给闲坏了。
牛痘一种下去,瘟疫立马就跟见了鬼一样,屁滚尿流地跑了,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现在整个宜都郡,除了还在隔离区观察的最后几批人,外面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
“陛下,蜀地来的八百里加急!”
一个亲卫飞奔而入,将一个密封的竹筒递了上来。
孙绍挑了挑眉,接过竹筒,慢悠悠地掰开封蜡。
他展开里面的帛书,只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极其古怪。
那是一种想笑,又得拼命憋着,结果憋得脸皮直抽抽的表情。
最后,他实在是没憋住。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孙绍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整个人蹲在地上,笑得跟个得了羊癫疯的傻子。
“我的好二哥啊!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儿!”
“你说你没事瞎溜达什么?非要去疫区搞什么亲民秀,这下好了吧?玩脱了吧?!”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下气,捶着地,发出的“咚咚”声让旁边的亲卫眼皮直跳。
帛书上的内容很简单。
蜀汉皇帝刘备,因前些时日心忧百姓,亲自前往巴郡疫区视察。
结果,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高热不退,浑身乏力,身上也起了红疹子!
这症状,跟之前的瘟疫一模一样!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刘备这是中招了!
“活该!真是天见可怜,报应啊!”
孙绍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从地上一跃而起,整个人神采飞扬,精神焕发。
他冲着门外扯着嗓子大吼。
“林东!”
“林憨憨!给老子滚进来!”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林东那魁梧得跟头熊一样的身躯挤了进来,一脸的憨厚。
“绍哥,咋啦?是不是又有人不开眼,惹你生气了?你告诉俺,俺去把他脑浆子打出来!”
林东一边说,一边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打什么打,天大的好事!”
孙绍一把搂住他的胳膊,笑得贼兮兮的,活脱脱一个准备去干坏事的老六。
“走,哥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咱们去蜀汉,看一场年度催泪大戏!”
林东挠了挠头,满脸问号。
“去蜀汉?看戏?绍哥,俺听不懂。”
“你不用懂,跟着我就行了!”
孙绍推着他往外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句。
“对了!把咱们这次的头号功臣,那头还在产奶的病牛,给老子带上!”
“咱们这次,是去给二哥送温暖的!空着手去多不好意思!”
……
十天后。
蜀汉,成都,皇宫。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之中。
宫女太监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喘一口,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龙榻之上,刘备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的脸颊深陷,眼窝发黑,曾经那双充满仁义和坚韧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浑浊。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这该死的瘟疫,就像跗骨之蛆,一点点啃食着他的生命,任凭宫里的御医想尽了办法,也无济于事。
他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他不甘心!
匡扶汉室的大业还未完成,天下还未一统,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不行,得在死前,把后事安排好。
“来……来人……”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一个同样面色蜡黄,身上带着病气的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现在,整个寝宫里,除了同样染上瘟疫的人,已经没人敢靠近了。
“笔……墨……”
刘备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两个字。
太监连忙取来笔墨帛书。
刘备挣扎着,靠在床头,颤抖的手提起了笔。
那支笔,重若千斤。
他这一生,都在写字。
写过讨贼的檄文,写过求援的书信,写过安民的告示。
可今天,他要写的,是自己的遗书。
一行浑浊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前半生,想起了桃园结义的豪情壮志,想起了那些追随他,却战死沙场的兄弟。
“备……半生戎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不能匡扶汉室,愧对天下,愧对列祖列宗……”
他的笔尖在帛书上艰难地移动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与泪。
“死……死不瞑目啊!”
他写下了给百官的托孤圣旨。
“朕死后,由太子阿斗继位。望众兄弟、百官,用心辅佐,共渡难关……”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诸葛亮那张永远睿智而冷静的脸。
他咬了咬牙,写下了那句足以震惊后世的话。
“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写完这封,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已经被抽空了一大半。
但他还不能停。
他还有一封信,要写给他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三弟。
他重新铺开一卷帛书,提笔写下。
“三弟孙绍,亲启。”
“见字如面,二哥……恐不久于人世。”
写到这里,刘备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帛书上,晕开了墨迹。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是刘德的时候,在朱崖郡与那个少年称兄道弟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多快活啊。
虽然之后,因为身份立场,两人斗得你死我活,孙绍那个老六,好几次都把他气得差点当场去世。
可私下里,这个三弟,对他这个二哥,是真的没话说。
“二哥这一生,能识你为弟,无憾矣。”
“蜀地水灾,三弟千里送粮,此恩,二哥没忘。”
“蝗灾肆虐,又是三弟,不计前嫌,再施援手,此情,二哥铭记于心。”
“虽立场不同,公事上你我为敌,可私下里,你永远是我的好三弟。”
“二哥此去,唯有一憾,便是不能再与三弟把酒言欢,听你吹那些天马行空的牛皮……”
“阿斗懦弱,二哥走后,还望三弟……看在往日情分上,照拂一二……”
刘备写得泣不成声。
他将自己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牵挂,所有的兄弟情谊,都倾注在了这封信里。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彻底虚脱了。
他将两卷帛书交给那个太监。
“放……放在门外……让丞相……来取……”
说完,他便昏死了过去。
……
丞相府。
当诸葛亮、张飞、赵云等人,看到那两封从宫里传出来的“遗书”时,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诸葛亮展开那封托孤圣旨,看着上面那句“君可自取”,这位算无遗策的蜀汉丞相,再也绷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陛下!臣何德何能!敢负陛下如此托付!”
张飞一把抢过圣旨,那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看完内容,整个人都傻了。
下一秒,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大哥!!!”
这个燕颔虎须的猛将,此刻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大哥!你不能死啊!你死了俺怎么办啊!”
赵云站在一旁,眼圈通红,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大厅里,哭声震天。
蜀汉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