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灵碑沉寂如死。
韩立僵立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过度生机带来的草木清香,此刻却像是一种讽刺,映照着他灵根的枯竭。
寂静并未持续太久,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迅速填补了异象平息后的空白。
然而,这一次,话语的焦点和蕴含的情绪,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之前,当韩立第一次被测出“劣等灵根”时,村民们投来的目光,多是单纯的同情、惋惜,或许还夹杂着一丝“果然如此”的释然——仙缘难得,大家都没有,倒也公平。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如同探照灯般,炽热地、敬畏地聚焦在韩母怀中那个女婴身上。
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嫉妒、乃至敬畏,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尊活着的神只。
韩家丫头是“至木灵根”,是连仙使都要抢着收徒的绝世天才!
韩家,注定要一飞冲天,脱离这青竹乡的泥土,跃入那遥不可及的云端。
而当这狂热的目光,偶尔、不可避免地扫过僵立在测灵碑旁的韩立时,瞬间便冷却下来,变得复杂难言。
那是一种极致的反差带来的目光。
同情依旧有,但这份同情里,多了几分刺骨的怜悯。
不再是“同病相怜”的惋惜,而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仿佛在说:“看啊,同一个爹妈生的,妹妹是九天凤凰,哥哥却连土鸡都不如。”
惋惜也更深了,但这惋惜里,掺杂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庆幸感。
庆幸自家孩子虽然也没灵根,但至少没有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兄弟姐妹做对比,不至于显得如此悲惨和……多余。
甚至,在一些心思活络或原本就有些小心思的人眼中,那目光深处,还隐藏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轻慢。
韩家以后是靠女儿撑起来的,这个儿子,注定是个拖累,是个背景板,甚至……会不会因为嫉妒而心理扭曲?
这些目光,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向韩立。
它们比直接的嘲讽更伤人,因为它们源于一种理所当然的、基于残酷现实的比较。
他就像皓月旁边那颗黯淡无光的星子,在月华万丈下,自身的存在都成了一种尴尬。
韩立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目光的重量。
他能听到那些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的议论: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以后这兄妹俩,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喽。”
“韩老三两口子以后就指着闺女享福吧,儿子嘛……唉,能老老实实种地就不错了。”
“说不定以后还得靠妹妹接济呢……”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心上。
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勉强保持着站立,没有瘫软下去。
他不敢抬头,怕看到父母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失望与复杂,怕看到村民们那形形色色的眼神。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三位仙使的目光。
青玄道人的注意力早已完全放在了荣荣身上,眼神热切,仿佛在打量一件绝世瑰宝,至于韩立,不过是路边无关紧要的一粒尘埃。
那位冷峻青年仙使,目光扫过他时,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仿佛在确认一件废品。
就连那位女仙使,眼中也只剩下一丝淡淡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
仙凡之隔,在这一刻,通过这一道道目光,变得如此具体,如此冰冷。
“云泥之别”,不再是抽象的词句,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失去了仙缘,在这个即将因妹妹而改变的家庭里,在未来那个他无法想象的仙门世界里,他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甚至需要被怜悯的“累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在那无数道将他推向深渊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到一道截然不同的视线。
是妹妹。
荣荣不知何时停止了扭动,那双乌溜溜、清澈如山泉的大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比较,只有一种纯粹的、坚定的光芒。
然后,他看到妹妹对他,极其轻微地,眨了眨眼。
那一个眨眼,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
紧接着,荣荣猛地转过头,面对青玄道人,小嘴一瘪,发出更加响亮、更加坚决的啼哭,小小的身子用力挣扎着,小手执拗地指着韩立的方向,意思再明显不过!
所有的目光,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汇聚!
但这一次,韩立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针刺,而是从妹妹那里传来的、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
妹妹在为他抗争!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该被放弃的时候,妹妹没有!
那“云泥之别”的目光,似乎也因为妹妹这坚决的态度,而出现了一丝裂痕。
韩立缓缓地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眼神虽然依旧黯淡,却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毫无条件维护时,本能生出的……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