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卡桑加小镇上空的尘埃时,十九具尸体已经整齐排列在教堂前的空地上。每具尸体都用洗得发白的床单包裹,只有少数几具露出了脸——那是家属特别要求的。
季博达站在教堂台阶上,看着从各个村镇赶来的家属。他们有的乘坐破旧的卡车,有的徒步走了十几公里,风尘仆仆的脸上刻着相同的麻木与悲痛。
马鲁古村的家属到了。半耳队长凑过来低语,他今天罕见地摘掉了标志性的红色头巾,露出满布伤疤的光头。
季博达点点头,目光落在那辆刚停下的破卡车上。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在年轻人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下来,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已经蔫了的白花。
那是老卡松戈,半耳队长顺着他的视线解释,他三个儿子都在帕帕的反击中死了。
季博达的胃部一阵绞痛。他前世在东方神秘大国生活的时候,从不会多看这些非洲人一眼,即便是路上遇到了,也只是远远的抱着好奇的态度看上几眼。现在,他却要亲手将三个儿子的死讯告诉一位父亲。
教堂里传出低沉的鼓声,葬礼开始了。简陋的木制长椅上挤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血腥味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古怪气息。季博达坐在第一排,身旁是哭到虚脱的莉莎——小托马斯曾经是她为数不多的学生。
在天父的怀抱中,这些勇士将得到安息...牧师用沙哑的非洲土语念着悼词,汗水顺着他黝黑的额头流下,浸湿了破旧的白色法衣。
女人们开始唱起传统的哀歌,那种多声部的和声在狭小的教堂里回荡,像一群受伤的鸟儿在悲鸣。季博达看到一个瘦小的老妇人突然冲向前排,扑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嚎啕大哭。那是阿布杜尔的母亲,她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着儿子露在裹尸布外的一绺卷发,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哀歌戛然而止,教堂里只剩下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半耳队长站起身,在全场的注视下走到老妇人身边跪下。他的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木地板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妈妈,他用当地土语轻声说,这个称呼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阿布杜尔死前托我告诉您,他杀死了十五个敌人。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实际上,那个腼腆的年轻人是被一枪爆头,连痛苦都没来得及感受。但季博达知道,在这里,战士的荣耀比真相更重要。
老妇人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十五个?
十五个。季博达起身走过去,坚定地重复,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染血的敌军徽章——那是他昨天从一具尸体上取下的,这是证明。
老妇人接过徽章,突然一把抓住季博达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陷进他的肉里。报仇,她嘶哑地说,向我发誓。
季博达感到所有目光都像箭一样射在他背上。半耳队长在一旁眯起眼睛;莉莎紧张地绞着裙摆;老卡松戈挺直了佝偻的背...
我发誓。季博达听见自己说,声音在教堂里回荡,像一声闷雷。
弥散结束后,家属们聚集在教堂后的空地上。
四个健壮的黑人穿着西装抬起棺木,在夸张的音乐里开始跳舞。
这样一具一具棺木的抬起,跳舞,入土。
十九位烈士的葬礼持续了一上午。
看着这些载歌载舞的黑人,季博达不知道这些快乐音乐和舞步会不会驱散他们失去亲人的悲伤。
季博达指挥几个民兵搬出昨晚整理好的武器——三堆整齐的分类:非制式武器、以及食物和药品。
按照传统,季博达提高声音,战利品属于胜利者者的家人。
“为了胜利牺牲的人,同样是胜利者。”
季博达走向第一堆武器,拿起一把猎枪,旁边还有一小盒弹药。
半耳队长:阿布杜尔的家人,请上前。
阿布杜尔的母亲在莉莎搀扶下走上前。季博达将步枪交到她手中,又加上一盒弹药:您的儿子救了五个战友,这是他的那份。
老妇人接过枪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在这个国家,连老妪都懂得如何装弹上膛。
分配持续了整个下午。
每个家庭都领到了相应的物资:来自马鲁古村的老卡松戈得到了一把猎枪和二十发散弹;年轻的寡妇玛丽亚选择了一把左轮手枪和医疗包;甚至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也得到了一把漂亮的猎刀和一把枪管被锯短的猎枪——那是他父亲用命换来的。
你不怕他们拿了武器转头就走?半耳队长不知何时站到了季博达身旁,声音压得很低。
季博达看着正在教孙子装弹的老卡松戈,轻声道:他们失去的比武器值钱多了。
最后一个上前的是个独臂老人,他战死的儿子来自八十公里外的村庄。季博达正准备递给他一把手枪,半耳队长突然拦住了他。
等等。半耳队长说着,解下自己腰间那把漂亮的砍刀,连枪套一起递给独臂老人。你儿子救过我的命,他对震惊的老人说,这是私人礼物。
季博达惊讶地看着半耳队长。这个面目粗糙的老兵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粗暴地帮老人调整好腰带的位置,然后快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