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机场的路程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开始。车队没有选择任何主干道,而是像一群沉默的影子在临渊市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与工业区之间穿行。每一辆车都经过了改装,车窗是单向的防弹玻璃,车牌也在不断地通过电子系统进行更换。
槐稚秀坐在后座最中间的位置。她的身边是一言不发的顾念和槐柏韵。她没有再穿那些柔软温暖的羊毛衫和长裙,而是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她的长发被盘成一个干练的发髻固定在脑后,脸上画着一丝不苟的淡妆,让她那张本就清丽的面容多了一丝生人勿近的冷傲与疏离。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槐家大小姐。从这一刻起,她是阿德里安·格雷,一个即将带着无价的“遗产”,踏入深渊的孤僻天才。
顾念静静地看着她。他看着她那双努力装出冰冷与平静,却依旧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安与惶恐的清澈眼眸,心中像被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他宁愿自己去面对十个“教授”百个“金蝎”,也不愿让她去冒这样万分之一的风险。
但他知道他不能阻止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作为“王后”在这盘棋局上走出的最关键的一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她,然后在她身后为她铺好所有能铺的路。
槐柏韵则始终沉默着,他只是紧紧地握着女儿那只冰凉的小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给予她最后一丝力量。这位纵横商场半生从未有过畏惧的男人,此刻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即将要亲手将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送入虎口,这种感觉无异于一场凌迟。
车队最终在一座废弃的货运机场停下。一架没有任何标志的湾流G650公务机正静静地停在跑道的尽头,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铁鸟。
凌风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看向槐稚秀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罕见的凝重。
“东西都准备好了。”他将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递给了槐稚秀,“这里面是阿德里安·格雷所有的‘研究资料’,都是按照你母亲留下的那些录音笔里的内容伪造的,足以以假乱真。还有一套全新的身份证明和通讯设备。记住”他看着槐稚秀的眼睛,“一旦你进入‘摇篮’,你将失去和我们所有的直接联系。我们唯一能确认你安全的方式就是你每周一次通过那台加密设备向我们发送一个‘安全’的信号。”
“如果信号中断超过二十四小时,”凌风的语气变得冰冷,“我们将默认你已暴露,并立刻启动最终的营救……或者说,是强攻计划。”
“我明白。”槐稚秀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手提箱。
“这个也拿着。”顾念将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钢笔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这是最新型的自卫武器。按动顶端的按钮可以释放三万伏的高压电流。记住,它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槐稚秀紧紧地握住了那支冰冷的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离别的时间到了。
槐柏韵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女儿,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槐稚秀也回抱了一下父亲,然后她走向了顾念。
两人相顾无言。
周围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血丝却依旧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那紧抿着的嘴唇。
她知道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
她也知道他最终什么都不会说。
因为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任何语言。
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为他理了理那被寒风吹乱的衣领。然后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如同羽毛般的吻。
“等我回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无比清晰的,充满了坚定力量的声音说道。
说完她便毅然地转过身,提着那个银色的手提箱,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飞机的舷梯。
顾念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冰冷的机舱里。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舱门缓缓地关闭,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飞机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漆黑的跑道上滑行,加速,然后冲天而起,最终化作夜空中一个渐行渐远的小小的红色光点。
直到那个光点彻底地消失在天际。
顾念依旧保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
“走吧。”槐柏韵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她已经走了。现在该我们了。”
顾念缓缓地放下手,转过身。
他那双总是充满了情感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死寂。
那个温柔的恋人顾念似乎已经随着那架飞机一同离去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那个代号为“无”的复仇的幽灵。
……
回到玉槐居的地下指挥中心,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那架飞机的航线,它正在朝着瑞士的方向平稳地飞行。而在另一块屏幕上,则是一份被凌风刚刚传来的全新的计划书。
这份计划书不再是关于如何营救,而是关于如何……毁灭。
“‘钟表匠’这条老狐狸,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凌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就在槐稚秀的飞机起飞的同时,我安插在‘长老会’内部的线人回报,‘钟表匠’已经启动了他最后的‘清算’计划。”
“他放弃了所有在亚洲的据点和资产,将所有的核心力量都收缩回了那艘名为‘方舟’的海上堡垒。并且他已经通过秘密渠道,向全世界所有的黑暗势力,都发布了一份悬赏令。”
凌风将一份文件传送了过来。
文件上赫然印着顾念和槐柏韵的照片。
而在照片的下方是一串天文数字般的悬赏金额。
“他要把我们变成全世界的公敌。”槐柏韵看着那份悬赏令,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波澜。
“没错。”凌风说道,“他要用这种方式,将所有可能成为我们盟友的力量都推到我们的对立面。他要让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彻底地被孤立。”
“然后他就可以在那艘‘方舟’之上,以逸待劳,等着我们主动地走进他那张最后的大网。”
“但是,”凌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兴奋起来,“他也因此露出了他最大的破绽。”
“为了启动这座庞大的海上堡垒,他必须有一个绝对安全的深水港口作为补给和出发的基地。而根据我们的情报,整个亚洲区域内,唯一符合这个条件并且处于‘组织’绝对控制之下的地方,只有一个。”
他将一张海图调到了主屏幕上。
“——利维坦海上钻井平台。”
“他所有的身家性命,他所有的罪证,他所有的未来,都将在三天后从那个地方启航。”
顾念看着屏幕上那个位于公海之上的小小的红点。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拿起一支笔,在那份刚刚才拟定好的充满了变数的复杂的作战计划书上,画下了一条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疯狂的进攻路线。
“通知所有人。”
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三天后。”
“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