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青言出必行。回到市中心公寓的第三天,一位姓秦的心理医生便开始定期上门为季鲸落进行心理疏导。
秦医生年约四十,气质温和,眼神睿智而包容,不像之前海岛那位让季鲸落感到被审视。他并不急于挖掘那些血淋淋的过去,而是从最细微的情绪和当下的感受入手。
起初,季鲸落依旧沉默,像一只受惊的蚌。但秦医生极有耐心,他会聊一些看似无关的话题,比如窗外的天气,公寓里某件艺术摆件的线条,甚至只是安静地陪他坐一会儿。
渐渐地,在秦医生营造的安全氛围里,季鲸落开始尝试着开口。他说起海岛上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海,说起那些疯长的植物,说起阿哲那个短暂的笑容……他避开了慕家,避开了废弃工厂,更避开了慕砚青。
秦医生从不打断,只是倾听,偶尔引导性地问一句:“那时候,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空。”季鲸落低声回答,“像……像什么都没有了。”
治疗在缓慢地进行,季鲸落内心的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但另一种情绪却悄然滋生——对慕砚青的依赖感,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
慕砚青工作极其繁忙,常常深夜才归,有时甚至直接住在公司。但只要他在公寓,季鲸落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追随他。
他会坐在离书房不远的客厅沙发上,抱着一本摊开的书,却一页也未翻动,只是竖着耳朵听着书房里的动静。当慕砚青出来倒水或者短暂休息时,他会立刻抬起头,眼神像等待投喂的小动物,带着不易察觉的渴望。
他会小心翼翼地找一些拙劣的借口靠近。
“哥哥,这本书……我看不太懂。”他拿着一本慕砚青书架上深奥的经济学着作,眼神闪烁。
慕砚青瞥了一眼书皮,又看看他,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书,用极其简练的语言概括了核心观点,然后递还给他。
季鲸落其实根本没听进去,他只是贪恋那短暂的、哥哥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时刻。
他甚至开始留意慕砚青的生活习惯。知道他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知道他习惯在睡前浏览一遍国际财经要闻,知道他换下的西装需要如何挂烫……
这种无声的靠近和观察,成了他在这座空旷公寓里,除了心理治疗之外,唯一的精神寄托。他像一株长期缺水的植物,终于触碰到了一点水源,便本能地想要汲取更多。
然而,夜晚依旧是难熬的。
那些被暂时压抑的噩梦,在夜深人静时变本加厉地袭来。废弃工厂的黑暗、凶手的狞笑、飞溅的鲜血、慕砚青苍白的脸……交织成一幕幕恐怖的画面。
这天深夜,季鲸落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无边的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公寓里一片死寂,窗外城市的灯光也无法驱散他内心的黑暗。
强烈的、想要靠近热源的渴望驱使着他。他赤着脚,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走到慕砚青的卧室门口。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羞耻。他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很……不像话。哥哥能让他住进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可是,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最终轻轻地、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就在季鲸落以为慕砚青睡熟了,准备黯然离开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慕砚青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站在门口,脸上没有睡意,只有被打扰后的些许清冷。他看着门外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季鲸落,眉头微蹙:“什么事?”
“哥……哥哥……”季鲸落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我做噩梦了……好可怕……我……我一个人害怕……”
他语无伦次,仰着脸,用充满恐惧和恳求的眼神望着慕砚青,像即将被抛弃的幼崽。
慕砚青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难辨。
季鲸落鼓起毕生的勇气,带着哭音软软地哀求:“我……我能不能……就在你房间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保证不吵你……我睡地板也行……”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牵住了慕砚青睡袍的一角,轻轻晃了晃,动作充满了依赖和脆弱。
慕砚青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手指上,又移回他泪痕交错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
季鲸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他以为会被毫不犹豫地拒绝时,慕砚青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了门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床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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