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晨雾还没散,雁归村的老磨房就飘起了糜子面的清香 —— 磨房外的石碾子旁围满了人,村民和流民们轮流推着碾杆,金黄的糜子在碾盘上被压成碎粒,再倒进磨眼里,雪白的糜子面顺着磨槽流下来,落在铺好的粗布上,像堆起了小雪山。晋北有 “冬至磨新面,过年有馍咽” 的老话,眼下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得趁着冬闲把新收的糜子、谷子磨成面,既能备年货,也能给流民多匀些细粮,让大伙过个踏实年。
“磨盘得先调平,不然磨出来的面粗细不匀!” 老周光着膀子推着碾杆,黝黑的胳膊上青筋绷着,他时不时蹲下来摸磨盘边缘,“俺们老家调磨盘,都用木楔子垫底,俺带了几块硬木,等下垫上,磨面更省劲。” 狗蛋爹跟着搭手,帮着把碾好的糜子碎往磨眼里倒,还特意筛掉混在里面的麦秸:“老周哥,你看这糜子多好,磨出来的面肯定香,俺家狗蛋早就盼着吃新面馍了。” 陆承泽本该来记录磨面数量,却站在磨房门口,手里捏着封刚收到的信 —— 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邮戳盖着 “县城邮政局”,他不用拆就知道,信里准是催他赶紧申请返城名额。
晚秋蹲在磨槽边,用布巾擦着流下来的糜子面,时不时往面堆里匀点东西 —— 是空间里磨好的精白糜子面,比普通面细两成,混进去能让整体面质更软,却只说是 “今年的糜子成熟度高,磨出来的面本就细”。李大夫蹲在旁边帮着筛面,手里的竹筛摇得稳,还故意提高声音:“这新磨盘就是不一样,磨出来的面比去年细多了,蒸馍肯定蓬松!” 这话既帮晚秋打了掩护,也让围过来的村民们放了心 —— 去年磨面总混着碎渣,今年的面却雪白细腻,大伙都笑着说 “今年过年能吃上好馍了”。
张婶带着刘嫂等妇女,在磨房外的空地上分拣磨好的面 —— 粗面装在大布袋里,留着做窝头、熬粥;细面装在小布包里,准备蒸花馍、做年礼。刘嫂学得快,还会用细面捏小雀儿形状的面坯:“张婶,俺们老家过年都捏面花,俺教您捏,蒸出来好看,孩子们也喜欢。” 张婶笑得合不拢嘴,从兜里掏出块炒谷粒递给她:“歇会儿吃点,你这几天跟着磨面,累坏了,可得补补力气。” 不远处,苏小石头和狗蛋蹲在布包旁,用小勺子往小竹篮里装细面,两个孩子还比赛谁装的面更满,笑声把磨房里的石碾声都盖过了些。
正忙得踏实,张富贵骑着车来了,车把上挂着个 “知青名额核查表”,径直走到陆承泽面前:“陆承泽,公社说返城名额得优先给‘有城户籍、家里有门路’的,你要是不想走,就把名额让出来,我侄子正好想回城!” 他伸手就要去抢陆承泽手里的信,被老村长一把拦住:“张副主任,名额是陆知青的,他想不想走得他自己定,你凭啥让他让出来?这是强抢!”
老周也放下碾杆,往前站了一步,手里还攥着调磨盘的木楔子:“陆知青要是走了,明年的示范田谁来管?俺们刚学会套种,还等着他教更多法子呢!你侄子连谷子都不会种,凭啥占名额?” 流民们也跟着围过来,刘嫂把小石头护在身后:“陆知青心善,帮俺们安家、教俺们种地,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张富贵见大伙态度强硬,又想起之前查口粮、查工分都碰壁的事,只能悻悻地说:“算…… 算你们人多,我回去跟公社说,要是名额黄了,你们可别怨我!” 说罢,骑上车就走,车轱辘压过磨房外的面渣,留下串歪歪扭扭的印子。
张富贵走后,陆承泽终于拆开了父亲的信 —— 信里说 “县城农机厂名额只剩两个,你要是月底前不提交申请,就没机会了”,还说 “家里已经给你找好了关系,只要你回来,就能直接上班”。他捏着信纸,指节都泛了白,心里像被两只手拽着:一边是家里的期盼、城里的安稳生活;一边是雁归村的村民、流民,是他种过的示范田、教过的农耕法子。
“陆知青,尝尝刚磨的新面粥!” 晚秋端着碗热粥走过来,粥里飘着细碎的面花,香气扑鼻,“张婶刚煮的,用的新磨的细面,你尝尝是不是比去年的香。” 陆承泽接过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糜子的清甜。他看向磨房里忙碌的人群 —— 老周正帮着调磨盘,刘嫂和张婶在捏面花,小石头和狗蛋在给大伙递热水,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安稳的暖意。
“晚秋,” 陆承泽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坚定,“我…… 我不想走了。这名额,我不申请了。” 晚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想好了?” 他点点头,把信纸折好塞进兜里:“想好了。城里的日子再好,也不如这里踏实。我想看着明年的示范田丰收,想教大伙种更多新粮,想跟大伙一起过个热闹年。”
傍晚时分,磨面的活终于干完了,粗面、细面分别装袋,堆在磨房里,像小山似的。村民和流民们坐在磨房外,分着刚煮的新面粥,还就着炒豌豆吃,笑声裹着面香,把冬至的寒气都冲散了。陆承泽蹲在老周身边,跟他商量明年修水渠的事:“开春咱们把村西的支渠再修长点,能灌溉更多旱地,再试试谷子和豌豆套种,说不定能多收一成粮。” 老周笑着点头:“俺们都听你的!你留下,俺们心里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