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霜花刚给雁归村的陶缸镶上白边,村头的空地上就飘起了咸菜的咸香 —— 十几个大陶缸并排摆着,里面装满了切碎的芥菜,村民和流民们围着缸,手里的粗盐撒得均匀,还时不时往缸里按揉菜叶,让盐味渗得更透。晋北有 “霜降腌菜,能存到开春” 的老话,这是冬天的 “救命菜”,既要够全村人吃,还得给流民多备些,每个人手里的活都透着 “妥帖过日子” 的劲。
“腌菜得‘盐够、菜实、封得严’,每撒一层盐就得按一层菜,不然菜在缸里会烂!” 张婶站在最大的陶缸边,手把手教刘嫂按菜,她胳膊上的青筋绷着,按得菜叶滋滋冒水,“你看,按到缸边渗出水珠才好,这样盐能裹住每片菜,存到冬天也脆爽。” 刘嫂学得认真,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不肯歇:“张婶,俺多学几遍,明年俺就能帮着领大伙腌菜了,不让您这么累。” 旁边的流民妇女们也跟着忙活,有的切菜,有的递盐,有的用红布擦缸沿,陶缸边的笑声把霜气都冲散了些。
村西的农具棚里,老周正跟着赵木匠修犁铧 —— 他手里的锉刀磨得雪亮,顺着犁尖的缺口慢慢锉,火星子溅在铺着的干草上,又很快熄灭。“这犁铧得磨得锋利些,明年春耕翻地才省劲,不然黑土地硬,犁头容易卡壳。” 赵木匠蹲在旁边,手里拿着块猪油布,时不时给锉好的犁尖擦油,“你这手艺学得快,再练两天,就能自己修农具了。” 老周嘿嘿笑:“俺们老家也修过犁,就是没您修得好,跟着您学,以后村里修农具,俺也能搭把手。”
陆承泽本该来帮着调试打谷机的齿轮,却蹲在农具棚的角落,手里捏着半块磨秃的锉刀,眼神飘向远处的糜田 —— 地里的麦秸垛还堆着,那是秋天收割后留下的,他去年还帮着村民们堆垛,今年却总忍不住想:要是开春走了,这些麦秸垛明年会是谁来堆?“陆知青,该给齿轮上黄油了!” 老周的喊声把他拉回神,他赶紧站起来,从布包里掏出黄油,却没注意到黄油罐倒了,油洒在裤腿上,还是晚秋过来帮着擦干净的。
“心思不在这?” 晚秋递给他块干布,声音放得轻,“还在想信里的事?” 陆承泽攥着布,手指关节泛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爹在信里说,要是政策调整,城里的工厂能给我留个名额,可……” 他看向农具棚外忙碌的村民,看向远处缸边说笑的村民,“我走了,示范田的谷子明年谁来种?老周他们刚学会修农具,农书里的套种法子还没教完,还有你……” 话没说完,就被赵木匠的喊声打断,他赶紧应着,转身去调试齿轮,只是手里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苏小石头和狗蛋也来凑热闹,他们蹲在农具棚外,用小木块模仿修犁铧,小石头还时不时问陆承泽:“陆知青,明年春天你还教俺们种豌豆不?俺想种你说的‘晋豌 4 号’,听说结的荚多!” 陆承泽蹲下来,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勉强笑了笑:“会的,肯定教。” 可这话出口,他自己心里却没底 —— 政策到底会不会变?变了之后,他还能不能留在雁归村?
正忙得踏实,张富贵又骑着车来了,这次车把上挂着个 “冬储核查表”,径直走到腌菜缸边:“公社让查冬储粮和咸菜,你们这咸菜缸够不够?别到时候冬天没菜吃,又来跟公社要!” 他伸手就想掀开缸盖,被张婶一把拦住:“张副主任,这缸刚腌上,不能开盖,一进风菜就坏了!俺们算了,这十五缸咸菜,够全村人吃到开春,还有多余的,要是公社缺,俺们能匀点,但得等菜腌透了。”
老村长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冬储粮的账本:“张副主任,冬储粮都入仓了,糜子、荞麦、谷子各多少,账本上记得清楚,你要是不信,可以去仓房查。流民的口粮也单独记着,按工分算的,没多占村里一粒粮。” 张富贵翻着账本,又看了看围过来的村民和流民 —— 老周手里还拿着锉刀,刘嫂擦了擦手就站在缸边,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 “别想找茬” 的坚定,他只能悻悻地把账本还回去:“算…… 算你们准备得好,要是冬天不够,可别找我!” 说罢,骑上车就走,连车辙都比平时乱了些。
傍晚时分,咸菜都腌完了,陶缸上盖了红布,还压了青石板;农具也修得差不多了,磨亮的犁铧、镰刀挂在木架上,透着 “待春耕” 的劲。村民和流民们坐在空地上,分着刚炒的糜子,张婶还给流民们装了些炒糜子,让他们带回去当零食:“冬天冷,饿了就嚼点炒糜子,抗饿还暖身子。” 刘嫂接过炒糜子,眼里亮着光:“谢谢张婶,俺们在村里,比在老家还暖。”
陆承泽没跟大伙一起坐,而是独自走到田埂上,望着远处的粮仓。晚秋走过来,递给他个热乎乎的糜子饼:“先吃点,再想也不迟。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大伙都盼着你留下,这就够了。” 陆承泽接过饼,咬了一口,糜子的香甜在嘴里散开,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 —— 他舍不得雁归村的人,舍不得这片刚种出希望的土地,可城里的机会,又是家里盼了很久的。
夜风裹着霜气吹过来,陆承泽把饼揣进兜里,转身往农具棚走 —— 他得把没调试完的齿轮弄好,不管以后走不走,眼下的活得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