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跟着胤禛走进十三爷府邸时,天刚蒙蒙亮。苏培盛在前头引路,穿过几道回廊,停在书房门前。
“四哥来了。”十三爷迎上来,目光在姜岁晚身上停留片刻,“这位是?”
胤禛示意姜岁晚跟上:“府里的格格,帮着整理账目。”
书房里堆满卷宗,十三爷从案几上取出一叠密报铺开。他指着其中一份:“四哥你看,年羹尧在山西的矿脉最近产量激增,可缴上来的银两反倒少了。”
胤禛拿起密报细看,眉头微蹙。
“更蹊跷的是,”十三爷又抽出一张漕帮货单,“这批私兵的军饷,走的是漕帮水路。”
姜岁晚站在胤禛身侧,目光扫过密报边缘。一点褐色的污渍引起她的注意——那形状与她之前在漕帮密报上见过的咖啡渍如出一辙。
十三爷注意到她的视线:“姜格格对漕帮很熟悉?”
她垂下眼帘:“只是看过些账目。”
胤禛将密报放回案上:“漕帮这条线,查到哪一步了?”
“还在摸。”十三爷走到窗边,“年羹尧很谨慎,每次运饷都用不同商号做掩护。不过……”他回头看向姜岁晚,“听说格格前日去了田庄?”
姜岁晚心中一紧,面上仍保持平静:“随福晋去查账。”
“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十三爷追问。
胤禛替她答道:“遇上几个毛贼,已经处置了。”
十三爷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追问。他回到案前,将漕帮货单和山西矿脉的密报并排放置:“四哥觉得,年羹尧养这些私兵,所图为何?”
“山西与直隶毗邻。”胤禛语气平淡,“若在山西藏兵,快马三日可达京城。”
书房里一时寂静。姜岁晚看着那两份文书,忽然开口:“军饷既走漕帮水路,必在沿河设有中转仓库。若能找到仓库位置,或可顺藤摸瓜。”
十三爷挑眉:“格格有何高见?”
“漕帮货单上记的都是普通货物,”她指着货单,“但若与田庄的药材账目对照,或许能发现端倪。”
胤禛看向她:“你发现了什么?”
“田庄进了一批金疮药,数量远超寻常庄户所需。而漕帮同期运送的货物中,恰有一批标注为‘山西特产’的药材。”她顿了顿,“若将两者对比,或许能算出私兵的大致人数。”
十三爷眼中闪过赞许,转身从书架取下一本账册:“这是兵部往年采购金疮药的记录。按惯例,每百人每月需耗十斤金疮药。”
三人围在案前比对账目。姜岁晚负责核算,很快得出结果:“按这个用量,年羹尧至少养了三千私兵。”
胤禛神色凝重:“三千人,足以控制一座城池。”
十三爷一拳捶在案上:“好个年羹尧!”
这时,苏培盛端茶进来。放下茶盏时,他朝胤禛微微点头。
胤禛会意,对十三爷道:“漕帮那边,继续盯着。”
“已经安排人了。”十三爷看了眼姜岁晚,“不过四哥,让格格参与这些,是否太过冒险?”
胤禛尚未回答,姜岁晚抢先道:“十三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十三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收起密报,忽然问起:“听说格格在府里开了个小厨房?”
姜岁晚一怔:“只是做些点心。”
“改日也让我尝尝。”十三爷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审视。
离开十三爷府时,日头已升高。胤禛与姜岁晚同乘一辆马车,苏培盛在外驾车。
马车行驶一段后,胤禛开口:“方才在书房,你为何不提漕帮密道的事?”
姜岁晚捏紧衣袖:“十三爷问得突然,妾身还没想好该如何说。”
“你做得对。”胤禛颔首,“十三弟虽可信,但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松了口气:“那咖啡渍……”
“是十三弟的习惯。”胤禛解释,“他熬夜看密报时爱喝西洋茶汤,常不小心沾到文书上。”
这个细节让姜岁晚安心些许。至少十三爷与那些密报确实有关联,不是有人故意布局。
回到王府,胤禛直接去了前院书房。姜岁晚刚回到小院,福晋就来了。
“如何?”福晋关切地问。
姜岁晚简要说了一遍十三爷府的谈话,略去了咖啡渍的细节。
福晋听后沉吟:“十三爷既然问起小厨房,想必是对你起了兴趣。他这人最重细节,往后在他面前要格外谨慎。”
“妾身明白。”
福晋又道:“年氏那边有动静了。今早她兄长送来一封信,被四爷截下了。”
“信上说了什么?”
“还不清楚。”福晋压低声音,“但四爷看完信后,立即增派了护卫守在年氏院外。”
午后,姜岁晚正在核对账目,苏培盛送来一碟点心。食盒底层压着一张字条,是胤禛的笔迹:“今夜亥时,老地方。”
她烧掉字条,继续工作。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此刻看起来格外复杂,每笔收支都可能暗藏玄机。
傍晚时分,十三爷突然来访。他带着两坛好酒,说是来找胤禛对饮。
苏培盛来请姜岁晚时,她颇感意外。更意外的是,十三爷指名要尝她做的点心。
小厨房里,姜岁晚快速做了几样茶点。苏培盛在一旁帮忙,低声道:“十三爷这是要试您的底细。”
“我晓得了。”
来到前院书房,胤禛和十三爷正在对弈。见她进来,十三爷放下棋子:“打扰格格了。”
“十三爷客气。”姜岁晚将点心摆好,正要退下,十三爷却叫住她。
“格格可否帮个忙?”他推过一本账册,“这里有几处账目看不明白,听说格格精于此道。”
姜岁晚看向胤禛,见他微微颔首,这才上前。账册记录的是山西几家商号的往来,表面做的是茶叶生意,但数额大得反常。
“这些商号都与年家有牵连。”十三爷指着其中一笔,“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大额银钱流出,方向却是江南。”
姜岁晚仔细查看:“若是采购茶叶,该从江南流入山西才对。”
“正是。”十三爷赞赏地点头,“格格觉得,这笔银子去了何处?”
她思索片刻:“若是军饷,该直接运往山西。绕道江南,除非……是要采购军械。”
胤禛落下一子:“江南的军械坊,都在老八掌控中。”
十三爷脸色一变:“四哥是说?”
棋局戛然而止。胤禛收起棋子:“该收网了。”
姜岁晚默默站在一旁,心知这场博弈已到关键。年羹尧的私兵、八爷的军械,若真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十三爷起身告辞时,特意对姜岁晚道:“格格的茶点甚好,改日再来叨扰。”
送走十三爷,胤禛对姜岁晚道:“今夜之约取消。”
“出事了?”
“十三弟会代我去。”胤禛走到窗边,“年羹尧离京了。”
姜岁晚立即想到:“他去山西调动私兵?”
“或是江南联络军械。”胤禛转身,“无论去哪,都不能让他得逞。”
夜幕降临,胤禛匆匆离府。姜岁晚独自坐在窗前,听着更鼓声一遍遍响起。
子时过半,苏培盛突然来访。他衣衫沾尘,神色疲惫:“格格,爷让您准备一下,明日可能要离京几日。”
“去哪?”
“还不确定。”苏培盛压低声音,“十三爷在漕帮码头截获一批军械,年羹尧狗急跳墙,爷得亲自去处置。”
姜岁晚心下一沉:“危险吗?”
苏培盛没有直接回答:“爷让您照顾好自己,等事情了结,有话对您说。”
这一夜,姜岁晚辗转难眠。天快亮时,前院传来动静。她起身查看,只见胤禛带着一队亲兵策马出府,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苏培盛留在府中,见姜岁晚站在廊下,上前道:“格格回去歇着吧,爷吩咐了,这几日府中事务暂由您和福晋打理。”
“十三爷呢?”
“十三爷昨夜受了点伤,在别院休养。”
姜岁晚想起昨日书房里那个爽朗的十三爷,心下怅然。这场权力之争,终究是要见血的。
早膳后,福晋来找她商议府中事宜。说到年氏时,福晋叹道:“今早得到消息,年家大势已去。”
“这么快?”
“四爷布局已久,只等收网。”福晋压低声音,“年氏今早闹着要见四爷,被我拦下了。她若问起,你只说不知情。”
姜岁晚点头应下。回到小院,她取出藏着的竹管和账本。一切始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如今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午后,十三爷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多谢昨日茶点,改日再叙。”
随信还附了一包茶叶。姜岁晚打开一看,竟是现代常见的红茶包。她捏着茶包,想起书房里那份带咖啡渍的密报,忽然明白了什么。
苏培盛进来时,见她对着茶包出神,解释道:“十三爷说这是西洋来的新鲜玩意儿,让您尝尝。”
姜岁晚收起茶包:“十三爷伤势如何?”
“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苏培盛顿了顿,“爷传信回来,事情办得顺利,明日就能回府。”
她松了口气,这才觉得疲惫。这场风波似乎即将平息,但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夜幕再次降临,王府格外安静。姜岁晚吹熄烛火,却毫无睡意。窗外月光如水,映照着空荡荡的庭院。她想起胤禛临行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起身望向窗外,只见一队人马踏着月色归来。为首那人勒马停在小院外,抬头望向她的窗口。
月光照在他脸上,正是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