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阴天,这天午后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靖王府西北角那个最偏僻的小院里,萧沐云正拢着手看霜枝扫院子里的薄雪。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的天,四周静得只剩下扫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
这份寂静,被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
霜枝先听见的,她一抬头,看见院门口出现的身影,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瞬间白了。
赵屹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披着玄色大氅,肩头落着几点未化的雪花,正站在那儿。他没带随从,就一个人。
萧沐云本来正望着飘落的雪花出神,只听“哐当”声,接着院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风雪。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赵屹披着玄色大氅立在门口,肩头落着细碎的雪,冷峻的面容在灰白的天光下如同刀刻。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有那么一瞬,萧沐云几乎忘了反应,只是痴痴地看着这仿佛从画中走出的英挺身影。但下一秒,心底的警铃疯狂炸响!他来干什么?肯定是找我麻烦了!
几乎是本能,她脸上瞬间褪去了任何一丝清明,换上了全然的茫然和怯懦。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绞住了衣角。
赵屹迈步走了进来,靴子踩在薄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路过,看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近日府中需加强戒备,各处院落都要巡查到位。三郡主此处僻静,更需留意。”
这话冠冕堂皇,无可指责。霜枝已经慌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行礼,话都说不利索。萧沐云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这绝不是“路过”,是试探来了。
赵屹的目光像鹰隼一样,看似随意,实则极快地扫视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院子很简陋,但异常整洁,连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墙角堆着一些晒干的、最常见的蒲公英和薄荷,还有些已经枯萎的野草茎叶——都是霜枝按她吩咐处理过的,但终究没能完全清理掉。石桌上,还散落着几颗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小石子,那是她平日用来推演气运流向的小工具,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他的视线在那些枯草和石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萧沐云。她穿着半旧的棉裙,站在那儿,微微低着头,一副受惊小兔子的模样。但赵屹注意到,她的手指虽然绞着,指甲缝却异常干净,与她“傻女”常会弄脏自己的设定有些不符。而且,在她刚才下意识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时,那瞬间的姿势,有种与他印象中痴傻之人不同的、近乎本能的沉静。
“郡主平日在此,都做些什么消遣?”赵屹开口,语气平淡,像拉家常。
萧沐云抬起眼,眼神躲闪,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含糊:“啊?……看、看蚂蚁搬家……数、数叶子……”她伸手指了指老槐树,“有时候,跟树说话……”
“哦?”赵屹走近一步,目光落在石桌的石子上,“这些石子,也是消遣?”
“是……是霜枝捡来的,好看……”萧沐云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眼神依旧懵懂。
赵屹不置可否,拿起一颗石子,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光滑冰凉。他话锋突然一转,像是随口提起:“前几日在七皇子府赴宴,倒是遇到件奇事。宴席正酣时,忽起一阵怪风,令人颇感不适,宴席也草草收了场。郡主可听说过此类事?”
来了!萧沐云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努力思考的呆滞表情,然后恍恍惚惚地说:“风?……槐树公公……好像说过……以前,下雨前,也会刮大风……还有,还有李嬷嬷偷偷藏肉那天,风也好大……”她开始东拉西扯,把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混在一起,“醋瓶子倒了……是不是也会不舒服?”
她这些话,听起来毫无逻辑,完全是一个心智不全之人的呓语,成功地将赵屹试图建立的“怪风-宴会异常”的逻辑链搅得七零八落。赵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得到的反应,要么是真正的混沌无知,要么就是极高明的伪装。
他又试探了几句,问及是否读过书,院中花草谁打理,萧沐云的回答始终在“傻”的框架内,前言不搭后语,时而答非所问。她将一切推给霜枝,推给老树,推给模糊的“感觉”,完美地维持着人设。
一番问答下来,赵屹发现自己似乎什么确切的线索也没抓到。眼前的萧沐云,有细微处让他心生疑窦,过于干净的手、瞬间的沉静,但整体表现又完全符合一个傻女的混沌状态。他的锐利观察和逻辑盘问,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萧沐云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伪装的表层。萧沐云强忍着避开对视的冲动,维持着怯生生的姿态。
“雪天寒冷,郡主保重。”赵屹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小院。那股迫人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萧沐云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刚才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句回答都要经过快速权衡,既要打消他的疑虑,又不能显得太“聪明”。
“郡主,吓死我了!”霜枝拍着胸口,带着哭腔,“赵将军怎么突然来了……”
萧沐云没说话,心里却清楚,这关暂时过了,但绝不算完。赵屹那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怀疑。
果然,赵屹离开小院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缓步走在雪中。他回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萧沐云的反应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精心排练过。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反而让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层。看来,直接试探效果有限,得换种方式观察了。
他脚步一顿,想起一事,对身旁悄然出现的亲卫低声吩咐:“去禀报王爷,就说冬狩在即,所有宗室子弟皆需出席,请王府早做准备。”
消息传到小院时,萧沐云刚定下神。听闻“冬狩”二字,她心中又是一惊。皇家冬狩,宗室子弟齐聚,她们这些女眷也要跟着,那将是比王府更复杂、更危险的局面。赵屹在这个时候提起,一定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