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的河水仿佛也带上了南方的温软,流淌得不再急切,只在船底发出柔和的汩汩声。凌霄所乘的是一艘寻常的客船,船身吃水颇深,载着南来北往的旅人、行商,以及一些看似寻常却或许藏着故事的江湖客。他租了二楼一间临河的雅静舱房,多数时间便在内打坐,或于窗边静立,看两岸景色如长卷般缓缓展开。
与姑苏的精致婉约不同,越往南行,天地便越发开阔湿润。水网愈发稠密,舟楫往来如梭,大片大片的稻田青翠欲滴,远处丘陵起伏,线条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泥土和草木繁茂生长的气息,吸入口中,仿佛都能滋养神魂。
船行数日,这日傍晚,客船在一处颇为繁华的码头靠岸补给。船老大吆喝着,告知众人约有半个时辰的停泊时间。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挑夫扛着货物喊着号子,小贩兜售着当地的吃食和玩意儿,喧闹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凌霄并未下船,只依旧立于窗边,看着这人间烟火。神识如微风般自然拂过码头,感知着众生百态的气息,于红尘万象中体悟着道之自然。
就在这时,邻船一艘明显精致许多的画舫吸引了他的注意。那画舫雕梁画栋,纱幔低垂,船头悬着两盏气死风灯,灯下俏生生立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身着淡青色素罗裙,外罩一件月白软烟纱衣,身形窈窕,体态风流。她并未像寻常闺秀那般遮掩面容,月光与灯光交织,映照出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琼鼻秀挺,唇瓣不点而朱。最难得的是那份气质,既有诗书浸染出的清雅文秀,眉宇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慧黠与疏离,仿佛并非凡尘俗世中人。
此刻,她正微微蹙着眉,手捧一卷诗稿,低声吟哦斟酌,似乎正为一两个字的取舍而烦恼。夜风调皮,拂动她额前几缕碎发,也吹得她手中诗稿哗啦作响。
忽然,一阵稍强的河风卷过,那少女“啊呀”一声轻呼,素手未能握紧,那页写着娟秀字迹的诗稿竟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朝着浑浊的河面飘落而去。
少女脸上顿时浮现焦急与惋惜之色,下意识探出身想去捞取,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那诗稿即将触及水面,被浪花卷走的刹那——
立于客船窗边的凌霄,目光微动。他并未有任何夸张动作,只是意念稍稍一凝,神识如无形之手轻轻托举,同时暗中施展了地煞术中的“御物”之能,虽只是最粗浅的运用,对付一页轻飘飘的诗稿已是绰绰有余。
那诗稿下坠之势骤然一缓,仿佛被一股温柔的上升气流托住,非但没有落水,反而轻飘飘地向上回旋而起,不偏不倚,恰好落回那少女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纤纤素手之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如电光石火,在周围嘈杂环境的掩盖下,几乎无人察觉异常,只当是那阵风又莫名其妙地把纸吹了回去。
少女接住诗稿,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清晰地感受到那诗稿飞回时那股不自然的、恰到好处的力道,绝非寻常风力所能解释。她下意识地攥紧诗稿,猛地抬头,清亮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雀鸟,瞬间锁定了邻船窗边那一道卓然而立的青色身影。
四目隔空相对。
月光、水光、灯光,勾勒出那人侧影的轮廓,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觉其身姿挺拔,道袍微拂,气质清冷沉静,与这喧嚣码头格格不入,仿佛谪仙临凡,偶然驻足于此。
少女心中惊疑不定,是巧合?还是……?她自幼聪慧,博览群书,见识远超同龄人,更因出身之故,对江湖奇人异事亦有耳闻。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她本能地觉得,绝非偶然。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中波澜,朝着那道身影所在的方向,盈盈一福,声音清越如空谷莺啼,穿透了码头的嘈杂:
“小女子独孤凤,多谢阁下援手。不知可否请教尊驾名讳?”
她的目光清澈而大胆,带着浓浓的好奇与探究,毫不避讳地落在凌霄身上。
凌霄迎着她的目光,见这少女虽年纪不大,却落落大方,灵秀内蕴,心知并非寻常女子。他微微颔首,声音平和,隔着数丈河面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却不显得突兀响亮:
“贫道清玄,山野之人。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独孤凤……复姓独孤?凌霄心中微动,想起系统灌输信息中关于此界南方门阀世家的记载,四大门阀之中,似乎便有一家显赫的独孤阀。
看来,这南下的旅途,从他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步起,便已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位偶遇的独孤姑娘,或许便是引他入局的第一个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