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节气已过了一个多星期，秋意终于驱散了盘踞已久的暑热。清晨的空气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微凉，天空一碧如洗，高远澄澈，偶有几丝薄云，像被画笔随意地抹在画布上。路边的法国梧桐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按捺不住的叶子，打着旋儿，悄然飘落。。
彦宸家楼下的单元门洞旁，晨光柔和地洒下，张甯的身影沐浴其中，格外醒目。她没有穿平日的校服，换上了一件简洁的纯色圆领t恤，勾勒出少女清瘦的线条；下身是一条烟灰色的七分运动裤，长度恰好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乌黑的长发被她利落地束成一个清爽的高马尾，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距离感的凤眼，在晨曦中显得愈发明晰动人。她微微垂着眸子，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小块光斑，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单纯地放空。
彦宸从单元门里小跑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宁静的画面。他今天也穿得格外运动，一件亮蓝色的速干t恤，黑色运动短裤，脚上一双看起来就很专业的跑鞋。“师父，准时啊！”他笑着打招呼，声音里带着晨练后的清爽。
张甯抬眼看了他一下，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状态怎么样？今天感觉能跑完全程不？”彦宸活动着手腕脚腕，语气轻松地问道。经过一周多的晨跑，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张甯的体能极限——或者说，是她目前愿意展现出来的极限。
“能不能跑完，取决于某人会不会在旁边一直聒噪。”张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
彦宸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夸张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会保持安静。两人没再多言，默契地迈开步子，沿着小区外那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开始了今天的二十分钟慢跑。
张甯的呼吸比最初平稳了许多，步履也轻快不少，显然这段时间的“特训”初见成效。彦宸跑在她侧前方半步的位置，控制着节奏，偶尔会回头看一眼她的状态，简单地提醒一句“保持呼吸”或者“步子再稳一点”。微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拂过他们运动后微微泛红的脸颊，带来了清晨独有的舒畅与宁静。
二十分钟后，两人回到了彦宸家楼下。彦宸气息匀称，显然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只是热身；张甯则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她微微喘着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
进家门第一件事，彦宸将客厅里那张碍事的长条茶几费力地搬到靠墙的位置，给中央腾出一大片空地，然后从沙发旁拿出一个蓝色的瑜伽垫铺开。
张甯站在原地，看着那块铺在地上的蓝色垫子，眉头微锁。她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带着审视，从垫子移到彦宸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个极不靠谱的推销员和他那可疑的商品。
“这是什么？”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特有的穿透力，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质疑，“彦宸同学，”她刻意用了稍显正式的称呼，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是进行‘体能恢复训练’吧？什么时候增加了这种…嗯…室内双人瑜伽的项目？”
彦宸正弯腰调整垫子的边缘，闻言差点一个趔趄。他直起身，脸上有点无奈，指着垫子解释道：“师父，你想哪儿去了！这是要做垫上运动。”
“哦？垫上运动？”张甯的目光在垫子和彦宸脸上转了个来回，她忽然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后退半步，同时夸张地用手捂住了自己t恤的领口，凤眼微眯，语气里充满了“指控”的意味：
“咦？！我看你是早有预谋吧？想借着‘指导’的名义，占便宜看点什么？才故意想出这种躺在地上的花招？”
彦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污蔑”和那副防贼似的姿态弄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双手一摊，满脸无奈：“我的大小姐，你想哪儿去了！体育课！体育课测试！坐位体前屈和仰卧起坐，都是要考的项目！你不练练，到时候成绩难看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指了指垫子，“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体育成绩，纯洁点行不行？”
张甯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最终还是放下了捂着领口的手，但脸上那副“我暂且信你”的表情依然清晰可见。她走到垫子前，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了下来，盘起腿，一副等待指示的样子：“最好是这样。开始吧，教练。先做哪个？”
“坐、坐位体前屈！”彦宸赶紧抓住机会，试图用“专业指导”来掩饰刚才的尴尬。他示意张甯在垫子上坐下，双腿伸直并拢。“来，腿伸直，脚跟着地，脚尖朝上。我帮你压着膝盖，你慢慢往前够。”
张甯依言在瑜伽垫的前端坐下，两条腿笔直修长，因为刚才的跑步，皮肤透着健康的粉色。彦宸深吸一口气，走到她对面，蹲下身。按照体育课的要求，他应该用双手轻轻压住她的膝盖，防止弯曲，同时观察她向前伸展的程度。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并拢的膝盖和纤细的小腿上时，呼吸不由得滞了一下。少女的肌肤在客厅明亮的光线下显得细腻而光滑，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一股莫名的热意悄悄爬上他的耳根。他感觉自己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犹豫了半秒，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虚虚地按在了她膝盖上方一点点的位置，指尖几乎是悬空的，生怕真的碰到她。
“喂，”张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彦教练’，你这是打算用‘意念’帮我压腿吗？能不能给点力？还是说，早上的跑步已经耗尽了你全部的卡路里？”
彦宸被她一激，也顾不上尴尬了，手上略微加了点力道，稳稳地按住了她的膝盖。即使只隔着薄薄的运动裤布料，依然能感觉到少女肢体的柔软和温度。彦宸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动作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有点拘谨，这与他平时大大咧咧的风格截然不同。“好了好了，压住了！你现在身体向前倾，手臂伸直，尽量往前够，指尖去碰那个测量尺……呃，我们没尺子，你就往前够，感受到韧带拉伸就行。”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张甯吸了一口气，身体缓缓向前倾。她的柔韧性似乎比彦宸预想的要好一些，虽然表情看起来有点吃力，但动作并没有太变形。她专注地感受着腿部后侧韧带的拉伸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彦宸看着她努力向前倾的身形，看着她紧绷的线条和柔韧的腰肢，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赶紧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盯着她运动裤裤脚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的脚踝，嘴里机械地念着：“对，保持住……呼气，再往前一点点……感受拉伸……”
“我说，教练，”张甯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因拉伸而产生的闷哼，“你的手能不能稳一点？抖什么？帕金森提前发作了？”
“谁抖了！”彦宸立刻反驳，手上却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点，以证明自己的稳定，“我这是在帮你感知发力点！你懂什么！”他嘴硬道，眼神却飘向了天花板，仿佛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灰尘或者蛛网。
张甯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坚持了几秒，然后慢慢放松回来。她轻轻喘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自己瞎练效果好？”彦宸还是不敢把视线转回来，继续凝视着天花板角落，语调深沉地说。
“嗯，”张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身体靠向他的方向，伴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教练，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啊！眼神到处乱瞟，是在研究你家的装修风格吗？”
“哪有？”彦宸嘴上强硬，视线却牢牢粘在天花板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那片空无一物的白墙蕴含着宇宙的奥秘，“我这是在观察敌情…哦不，是观察环境。你看，今年这蜘蛛，又选在我家吊灯旁边结网了，选址还挺刁钻。唉，你说这小东西，年年来，年年扫，它就不能换个地方祸害吗？真是的，又得大扫除了！”他试图用这种故作老成的抱怨，来掩饰自己不敢直视她的窘迫。
张甯顺着他的目光，也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个几乎看不清的蛛网，她的侧脸轮廓在晨光下柔和而清晰。她安静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带着点纯粹好奇的语气，轻轻问道：“是吗？那……这蜘蛛网，难道比我更好看？”
“噗——咳咳！”彦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脏猛地漏跳了好几拍。这问题来得如此直接，而且台词似曾相识。如此猝不及防，又偏偏是从她那张总是清冷淡漠的脸上，用如此认真的表情问出来的！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像被点燃了一样，热度“腾”地一下就蹿了上来。他猛地转回头，视线撞上她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狡黠微光的凤眼，结结巴巴地反驳：“那、那哪儿能一样啊！你…你这说的什么话……”
“哦？不一样吗？”张甯微微歪了歪头，长长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哪里不一样？我以为，能让‘彦教练’如此专注研究，甚至不惜忽略学员训练安全的，必定是什么绝世美景呢。”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彦宸紧绷的神经。
彦宸被她这话说得简直无处遁形，索性心一横，破罐子破摔般地回道：“那、那你要是这么说……我、我可就真看你了啊？！”他说这话时，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嗯？”张甯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她没有害羞，没有躲闪，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奇怪地反问：“我不让你看了吗？”她甚至还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是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你想看，我难道还能把你的眼睛捂上不成？”
这下轮到彦宸彻底懵了。剧本不对啊！按照他贫乏的经验和从各种青春小说里看来的桥段，此刻她不应该是脸红低头，或者嗔怒地打他一下吗？怎么反而……这么坦荡？他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劲打出一拳，结果却打在了棉花上，还差点闪了自己的腰。他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坦然迎向自己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忸怩，只有一片澄澈和……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好戏般的促狭？
被她这么一“邀请”，彦宸反而不知所措了。他索性心一横，真的就转过视线，目光直直地落在张甯脸上，试图用这种“勇敢”来掩盖内心的慌乱。他看到她额前渗出的细密汗珠，因为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形状优美的唇瓣，还有那双此刻正一眨不眨回望着他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就在这有点诡异的对视中，张甯忽然又开口了，声音轻柔，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你的手，一直这么用力按着我的膝盖，不累吗？”
彦宸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猛地察觉到——果然，因为紧张，他的手一直保持着按压的姿势，甚至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保持这个姿势有多久，有多僵硬！“啊！没、没事！不累不累！”他嘴上说着，身体却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如同触电般猛地将双手抬了起来，举到肩膀的高度，掌心向外，做投降状，仿佛那膝盖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张甯的目光在他那双举起的、无处安放的手上扫了一圈，然后，用一种更加无辜，也更加“致命”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其实……你想多摸一会儿，也没关系的。”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彦宸的反应，然后又轻飘飘地补上了一句，“真的，我对这个不是很介意。或者……你如果想摸摸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以的。”
“轰——！”彦宸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她…她刚才说什么？！摸…摸其他地方？！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简直就是明示！还是那种他完全无法理解走向的明示！他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看着张甯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嘴角还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脸，第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这些话的歧义，还是……故意的？！
不管是哪种，他都顶不住了！
“我去喝口水！”彦宸几乎是弹射起步，丢下这句话，像逃难一样冲进了厨房。他拧开水龙头，也不管是不是凉水，直接用手捧着就往脸上扑，试图浇灭那不正常的燥热。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也让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他靠在冰冷的琉璃台边，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老天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天的师父……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以前她虽然也毒舌，但都是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色彩的智商碾压。可刚才那几句话……那语气，那眼神……彦宸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让人心慌意乱的画面甩出去。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对，肯定是自己思想不纯洁，过度解读了！她肯定只是字面意思，对，就是字面意思……吧？
彦宸在厨房里用冷水强行给自己物理降温，好不容易压下了那股直冲头顶的热血和脸上滚烫的温度。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张甯那几句石破天惊的话，以及她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无辜的表情。
“冷静，冷静……一定是我想多了，她肯定没那个意思……”彦宸一边碎碎念，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努力回忆着张甯平时的样子——清冷、理智、偶尔毒舌但从不涉及这种暧昧领域。对，刚才肯定是个意外，是自己思想太复杂，过度解读了！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说出那种引人误会的话……除非……
除非她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彦宸强行按了下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师父怎么会故意撩拨自己？她图什么啊？看自己出糗吗？这也太……恶趣味了吧？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强作的镇定，彦宸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端着一副“我已经没事了”的表情，略显僵硬地走回客厅。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张甯脸上小心翼翼地逡巡了一圈，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破绽或者解释。然而，张甯已经恢复了盘腿而坐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清澈，仿佛刚才那个语出惊人的不是她。
彦宸犹豫再三，感觉不把话说开，自己今天这训练是没法正常进行了。他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师父……”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才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今天……”
他话还没说完，张甯就极其自然地接过了话头，语气笃定，甚至带着一丝了然：“对，我发现了。”
彦宸心里咯噔一下，她发现了？发现自己刚才的窘态了？还是发现她自己刚才的话有点不妥？他正准备顺着杆子往下说，比如“那你刚才……”
谁知张甯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
“我发现，”张甯微微颔首，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带着一种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的判断，“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头！”
“……”彦宸彻底懵了，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的难以置信：“我？我不太对头？”
“对。”张甯点头，语气不容置疑，“很明显。”
彦宸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今天不对头的明明是你吧？！从坐位体前屈开始就各种语出惊人，还说什么摸其他地方也可以？！现在居然反过来说我不对头？这简直是……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啊！他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张甯看着他那副被雷劈了似的表情，似乎还嫌不够，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你看，从早上跑步你就一直偷偷观察我，刚才做拉伸，你的手抖得像筛糠，眼神躲闪，还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现在，”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带着一丝审视，“你明显增加了和我身体接触的意图和努力，比如刚才那个压腿，按那么久。果然，”她像是得出了结论，微微扬了扬下巴，“光是言语上的撩拨，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吗？”
“噗——”彦宸这次是真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言语撩拨？身体接触的意图？我？！！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明明是她一直在“骚扰”自己好不好！他气得脸都涨红了，指着张甯，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你你……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明明是你……”
“嗯？”张甯挑眉，打断了他，“是我什么？是我配合你的训练计划吗？”她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个学员，一切行动听教练指挥。教练让我拉伸，我就拉伸；教练让我往前够，我就往前够；教练按着我的腿不松手，我也只能受着。现在，教练又想进行下一步训练了，对吧？”她看向彦宸，眼神里充满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意味，“说吧，下一步你又设计了什么‘亲密接触’的项目？”
彦宸感觉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跟她讲道理？简直是自取其辱！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今天的张甯，战斗力爆表，而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愤懑：“仰、卧、起、坐！”
“哦？”张甯听到这四个字，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满，甚至还几不可闻地轻轻“啧”了一声，嘟囔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新姿势呢……这么无趣？！”
姿势？！无趣？！彦宸简直要抓狂了！合着刚才那些让你觉得很有趣是吗？！他强忍着吐槽的冲动，指着瑜伽垫的另一端：“躺下！脚勾住沙发边……算了，沙发太远，我帮你压脚。”他决定速战速决，赶紧完成这“酷刑”般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