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沉入了西山，教室里只剩下窗外路灯投射进来的、被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昏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粉笔末和旧书本特有的干燥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较劲”的微妙氛围。
张甯深吸一口气，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眸子里，此刻却跃动着不服输的火焰。她看着对面那个嘴角努力压着、却依然能看出几分得意笑意的彦宸，一字一句地说道：“行！成交！我倒要看看，你那芝麻绿豆大的请求，能有多难猜！你可听仔细了！”
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情。
“第一次！”张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这家伙，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是奥赛又是加分的，我猜，你是不是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一个什么‘捷径’？你想让我答应你，去参加某个你觉得‘潜力无限’、能‘出奇制胜’的比赛或者项目，比如什么冷门的知识竞赛、科创小发明——估计又是你出钱我出脑那种，或者是什么需要‘特殊才艺’的选拔，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我提供‘全方位支持’，美其名曰‘挖掘我的潜能’，实际上还是想变着法儿地让我接受你的‘馈赠’，给我铺路，对不对？”
她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彦宸，等待着他的“缴械投降”。
彦宸听完，唇边的笑意终于没能完全忍住，漾起一个带着些许无奈又有些好笑的弧度。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师父你想多啦”的意味：“师父，您这第一枪，就偏离靶心有点远了。‘捷径’固然诱人，但徒儿这次想求您的，可比那要脚踏实地得多。而且，您把徒儿我想得也太……‘深谋远虑’了些。徒儿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其实简单得很。所以，错啦，完全不对！”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轻松的戏谑，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却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张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家伙，还真不是这个路数？她心中升起一丝诧异，但很快便被更强的斗志所取代。
“哼，少得意！”她清冷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第二次！如果不是上面那个，那你是不是把主意打到我们那个‘别影响我学习小组’上了？你想让我答应你，把我们私底下那些关于‘石油美元’的讨论，或者你又冒出来的什么‘天才想法’，正儿八经地形成什么研究报告，或者去参加什么你新发现的、听起来不怎么靠谱的青年经济论坛、商业案例分析比赛之类的东西？然后，如果侥幸得了什么名次或者奖金，就全都算在我头上，作为我的‘成果’，既能给我脸上贴金，又能解决我一点实际困难？你管这叫‘智慧变现，合作共赢’，其实就是想拉着我一起‘搞事情’，顺便把好处都堆给我，满足你那点‘运筹帷幄’的虚荣心，是不是？”
这个猜测，她自觉已经十分接近了。
彦宸闻言，先是故作深沉地“唔”了一声，随即眼底的笑意加深，像是被她一本正经分析的样子给逗乐了。“师父，您这‘商业嗅觉’真是越来越敏锐了。不过，”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狡黠，“您又把徒儿我想得太‘功利’也太‘无私’了。还‘智慧变现’、‘合作共赢’，徒儿我哪有那么复杂的动机？而且，您觉得徒儿像是那种会为了点奖金就让师父您去劳心费神的人吗？不是，不是！这次又猜偏了哦！”他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再猜猜看，我很期待”。
连续两次失利，让张甯心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彻底被点燃了。她清澈的眸子微微眯起，闪烁着挑战的光芒。
“好吧，彦宸，你可真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中翻涌的些微恼意，“第三次！如果以上两个都还不够精准，那我就猜个更直接的，也更符合你‘彦大少爷’风格的。你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新名堂，想跟我签个什么‘未来投资协议’或者‘学霸养成计划’？比如，你出资，以‘奖学金’、‘助学金’或者干脆就是‘项目经费’的名义，承包我高中未来两年的所有学习资料、补习费用，甚至解决我一部分家庭的后顾之忧，好让我能心无旁骛地冲击高考，或者匀出精力去尝试那些需要‘资源’的加分项。作为‘交换’，我要么得考上你指定的某个大学某个专业，要么就得在你设定的某个‘游戏规则’里胜出？你觉得这样既能帮到我，又不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能满足你那点‘慧眼识珠’、‘养成高人’的恶趣味，我说的对不对，彦宸同学？”
这一次，彦宸没有立刻否认，而是认真地听着，脸上带着一种专注的神情。当张甯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也有无奈，最终化为一抹温柔的浅笑：“师父，您的这个猜测，可真是……既了解我又误解我。您总能想到这些既能维护我的‘面子’又能给您带来实际帮助的方案，这份心思，徒儿很感动。”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了几分，“只是，徒儿这次要求您的事，真的比这个要‘小’得多，也‘日常’得多，更‘简单直接’得多。所以，虽然这个提议听起来很诱人，但……还是不对。”他的笑容带着一丝歉意，仿佛在为自己让她再次猜错而感到抱歉。
张甯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她紧紧抿着唇，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接连的失利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被他那看似温和却又滴水不漏的态度给激起的强烈好胜心。
“彦宸！”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少在这里卖关子！”
彦宸见她真的有些沉不住气了，眼底的笑意柔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点安抚的语气说道：“师父息怒，徒儿绝无卖关子之意。只是觉得，这个游戏……还挺有趣的，不是吗？”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带着几分期盼和鼓励的笑容：“这样吧，师父，看在您如此认真对待的份上，我再给您增加三次机会，如何？咱们的赌约依旧有效！只要您在这追加的三次机会里猜中了，我那个请求，就当我从来没提过，保证绝不再提！但如果您还是猜不中嘛……那您可就得认赌服输，至少……认真听听徒儿我的‘小小心愿’了，好不好？”
张甯盯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真诚与期盼，以及那份隐藏在游戏背后的执着。她知道彦宸这是在给她台阶下，也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坚持着。此刻，那个所谓的“请求”是什么，对她而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心就这么输掉这场智力的较量！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猜测游戏，这关乎她张甯的判断力！她怎么可能，连续六次都猜不中他那点近在眼前的小心思？！
“好！彦宸，这可是你说的！”张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双眸子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再加三次就再加三次！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我非得把你那点小算盘给翻出来不可！”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她这句话而变得活跃起来。彦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甚至还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师父请！”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的温柔。
张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但那股不服输的执拗却愈发坚定。她告诉自己，不能被这家伙的节奏带着走。既然他说“小得多”、“日常得多”、“简单直接得多”，那就往这些方向去想！
“第四次！”张甯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却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你说想得太大了是吧？那行，我往小了猜！你是不是看我每天除了学习，还得琢磨着怎么省时间、怎么兼顾家里，所以你想让我答应，以后我们放学后一起‘自习’的时间，由你来‘优化’？比如，你包揽了所有‘后勤工作’，什么占座、打水、买学习资料——当然是你掏钱，甚至……你还想自告奋勇，承包帮我整理各科笔记、错题本，美其名曰‘资源共享，共同进步’，实际上就是想找个名目，光明正大地替我分担掉一部分学习上的杂务，好让我能更专心，对不对？”
彦宸听完，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赞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嗯！师父果然冰雪聪明，这个方向，已经非常接近了！您开始关注到我们相处的‘日常’了，这很好，非常有进步！”
就在张甯以为自己终于摸到门边的时候，彦宸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嘛……师父，方向是对了，但这‘具体措施’，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关键’！离那个我真正想说的，还隔着一层薄纱哦！不够，不够！再细致一点，再想想，还有什么是更……更直接的？”他的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仿佛一个耐心的老师在引导着学生。
“还差关键？！”张甯的秀眉蹙得更紧了，她感觉自己的思路似乎被他绕进了一个迷宫。
她强压下心头的焦躁，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双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找出些许线索。
“第五次！”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既然是日常，是小事，那你是不是……看我有时候学习太投入，或者为了省钱，吃饭不太规律，或者吃得太简单。你想让我答应，以后我们一起‘自习’的时候，由你来‘统一管理我们的营养补给’？比如，你会时不时带些你认为‘有益大脑’的零食点心，或者在我们学习晚了的时候，你会‘顺便’订好晚餐，而且我不准拒绝，理由是‘为了保证学习效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对不对？”
这个猜测，是她能想到的，最符合“日常”、“小事”又带着他那种“霸道式关怀”的行为了。
彦宸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了然和温暖。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纵容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遗憾：“师父啊师父，您可真是……太了解我这颗‘操心’的心了。连我想怎么‘投喂’您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您说的这些，徒儿确实……都想过，也都很想做。只是，今天这个‘唯一’的请求，却还不是这个。虽然，这个猜测已经非常、非常接近我想要表达的那份……‘关心’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是真切的惋嘘，仿佛在为她错失了近在咫尺的答案而感到可惜。
“彦宸！”张甯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起伏。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固执得要命的家伙给逼疯了！一连五次！整整五次！她竟然连他那点破事都猜不出来！这简直是对她洞察力的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以往彦宸的种种行径，那些他打着各种旗号试图“帮助”她的场景，那些他变着法子想在她生活中“刷存在感”的念头，一股混杂着好气又好笑的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第六次！”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彦宸！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想买个什么东西送我？！打着那什么破‘应许之物’的名义，变着花样来不断挑战我的底线，是不是？！”
这句话与其说是一个猜测，不如说是一种积压已久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质问。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烫，那是被气的，也是被自己这种近乎“气急败坏”的失态给羞的。
话音刚落，教室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彦宸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微微凝固了。他眼中的戏谑和得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错愕，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和心疼。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反驳，也没有发出任何笑声。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张甯，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握的拳头，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游戏的轻松，而是一种微妙的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过了好几秒，彦宸才缓缓地、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声音也比之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柔和：“师父……不是的。”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是真诚的否定，还有一丝因为她误会而产生的歉疚，“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不会再用那种方式让你为难了。那个……‘应许之物’，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半点得意，反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解释和一种试图平息她怒火的温柔。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真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张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浇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莫名的茫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六次了！整整六次！她竟然，全都没有猜中！
这个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彦宸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又带着几分倔强不甘的模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她，想看她为自己费心思的可爱模样，却没想到会把她逼到这个份上。游戏似乎有些失控了。
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还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他向前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意味：“师父，看来……今天这个小小的谜题，是真的难住您了。”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地锁着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而温柔，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六次机会，都已经用完了。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他微微停顿，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不甘，心中一软，原本想说出口的“你是不是该认输了”，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更温和的询问，“那么……师父，可以……可以让我，把我的请求，说出来了吗？”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早已消失不见，窗外的路灯将两人相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空气中，游戏的火药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张甯看着他眼中那份执着与期待，以及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