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那扇虚掩的前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个充满了戏剧性哀嚎和难以置信抱怨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空气里：
“搞什么啊？！车呢？！我的车呢？！不是说好了九点半统一出发吗？我特意掐着点儿，提前十五分钟到的学校啊！怎么连个车轱辘印都没看见了？！喂！有没有人啊——”
声音由远及近，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教室门口。来人正是彦宸。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塞满了东西的大号运动背包，一只手还维持着叉腰的姿势，另一只手指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愤怒与被人抛弃的委屈，表情之丰富，足以去竞选戏剧社的最佳男主角。
教室里仅有的另外两位同学——那个埋头刷数学题的男生和安静阅读的女生，几乎是同时被这动静惊得抬起了头。当看清门口这尊“移动表情包”后，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果然是他”的眼神。对于彦宸同学这种时不时上演的“状况剧”，他们显然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觉得有几分……解闷。
只有趴在桌子上，原本沉浸在自我厌弃和无尽恐慌中的张甯，在听到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整个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看不见的电流瞬间击中。她甚至不需要抬头，那颗刚刚因为还钱而略微平复的心脏，便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几乎要撞碎她的胸腔。
果然……果然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如同板上钉钉般砸进她的脑海。她霍然抬起头，原本因趴伏而有些凌乱的发丝下，那双清冷的凤眼紧紧锁定了门口那个还在“表演”的家伙。她挺直了脊背，坐姿笔直，仿佛瞬间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盔甲，试图以此来抵御即将到来的、可以预见的“审判”和……内心那无法忽视的、排山倒海般的愧疚感。
他怎么做到的？故意错过大巴？他不是期待了好久吗？就为了……陪她？
疑问和某种酸涩的情绪在她心底翻腾，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穿谎言后的窘迫和无措。
彦宸还在门口继续他的独角戏，直到发现教室里居然还有三个“观众”，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变，那种被抛弃的悲愤迅速切换成找到组织的惊喜，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背包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着。
“哟！宁哥！你也在啊？”他首先冲着张甯打招呼，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惊讶和熟稔，仿佛刚刚才发现她的存在，“我还以为就我一个倒霉蛋被大部队无情抛弃了呢！缘分啊缘分！”
张甯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她太了解他了，他越是表现得夸张、无辜，背后藏着的心思就越多。
彦宸似乎完全没接收到她眼神里的冰碴子，或者说，他自动过滤了。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人，热情不减：“磊子！小棉！你们俩也没去啊？够意思啊，留下来陪我！”
被点名的施磊是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生，一看就是常年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的体育生。他放下手中的笔，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彦宸，我们俩是本来就没报名。倒是你……我记得通知上写的是八点半集合，九点准时发车吧？你这提前十五分钟……是提前到十点十五分吗？”
旁边那位名叫岳小棉的女生也忍不住抬起头，她穿着朴素，头发剪得短短的，眼神沉静，是班里出了名的勤奋刻苦型学生。听到施磊的话，她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的笑意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
“什么？！”彦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提高了音量，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九点？！我明明记得洛雨婷那丫头跟我说是九点半啊！她是不是故意整我？！”他一边嚷嚷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试图找出“证据”，“我看看……我记哪儿了……”
那副慌乱找东西的样子，演得活灵活现，如果不是张甯对他知根知底，恐怕真要信了他这蹩脚的借口。
施磊看着他那夸张的演技，直接戳破：“行了别找了，通知贴在公告栏好几天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九点发车。你自己睡过头或者记错了，别赖班长。”
岳小棉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彦宸被两人一唱一和怼得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那股子“悲愤”的气焰瞬间瘪了下去。他眨了眨眼，看看施磊，又看看岳小棉，最后目光落回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锐利得像冰刀一样的张甯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就在张甯以为他终于要装不下去，准备开始质问她为什么放鸽子的时候，彦宸却突然清了清嗓子，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洒脱表情，咧开大嘴哈哈着道：“咳咳……好吧好吧！就算……就算是我英明神武、日理万机，偶尔记错了那么一丢丢时间……那又怎么样？”
施磊和小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他又开始了”的无奈笑意。
彦宸完全无视了他们的眼神，自顾自地将他那个沉重的背包，“哐当”一声甩到旁边空着的课桌上，拉开拉链，动作夸张地开始往外掏东西，一边掏一边继续他的“强行挽尊”理论：
“再说了，谁规定秋游就一定得坐那破大巴，颠得七荤八素地跑到鸟不拉屎的城南郊野公园去？人挤人的，有什么劲？真正的乐趣，在于和谁一起，而不是去哪里！”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张甯，仿佛在寻求盟友的支持，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是吧，宁哥？！”
张甯：“……”
她依旧沉默，但内心却因为他那句“在于和谁一起”而微微一颤。她别开视线，看向窗外，仿佛对外面的天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此掩饰自己复杂的心绪。
彦宸却完全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已经沉浸在了自己创造的新剧本里。只见他献宝似的，将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倒在了桌面上，瞬间堆起了一座小山。
“当当当当！”他还自带音效，脸上洋溢着骄傲自得的笑容，伸手示意大家看，“看看！这才是秋游的正确打开方式！”
桌子上琳琅满目，简直像个小型零食铺开张了！各种口味的薯片、虾条、玉米角等膨化食品堆成小山，其中就有当时最流行的几包不同口味的咪咪虾条和浪味仙；五颜六色的果冻、巧克力棒、瑞士卷散落其间，旁边还有流行的话梅糖、大白兔奶糖和红彤彤的山楂片卷成一卷一卷的；独立包装的火腿肠、卤鸡蛋、豆腐干也不少；甚至还有一大袋五香瓜子、一包奶油味的花生，以及……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卤鸡爪子！除此之外，还有几瓶不同口味的汽水，几只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水珠的红苹果和黄澄澄的橘子，外加一小袋金桔。哦对了，角落里还有一个军绿色的、看起来颇有分量的保温壶！
“看见没？”彦宸得意洋洋地叉着腰，指着那堆零食，“这叫有备无患！就算他们不等我，我也饿不着！而且……”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蛊惑的意味，“咱们四个，就在这儿！在这宽敞明亮、空无一人、最重要的是——绝对没有老师管的教室里！来一场独一无二的、VIp定制版的‘教室秋游’！怎么样？是不是比去外面吸尾气、晒太阳、排队上厕所要酷得多？！”
施磊和岳小棉显然已经被彦宸这突如其来的“教室秋游”提议和那一大堆零食给吸引了。
“哇塞！彦宸你这是把家搬来了吗？”施磊毫不客气地凑过去，拿起一包最大的薯片，“可以啊你小子，够意思！行，算我一个！”
岳小棉也露出了些微惊讶的表情，看着那堆零食，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小声说道：“这……不太好吧？在教室吃东西……”
“哎呀，怕什么！”彦宸大手一挥，尽显土豪（虽然是临时扮演的）本色，豪气干云，“今天能来的老师都跟车走了，剩下的老师估计都在办公室摸鱼呢！这教室，现在！就是咱们的天下！再说了，咱们这是‘秋游’，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理解万岁！”
说着，他根本不给岳小棉拒绝的机会，直接抓起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几块巧克力派，塞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递给她：“来来来，小棉你也别客气！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嘛！吃饱了才有力气刷题！”
然后，他又抓了一大把瓜子和花生，外加两根火腿肠，堆给已经开始大嚼薯片的施磊：“磊子，接着！”
最后，他挑挑拣拣，选了一包原味的咪咪虾条，一小卷山楂片，还有一个看起来最圆最亮的金桔，轻轻放在了张甯面前的桌角，离她的物理练习册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她僵硬的姿态微微地笑。
整个过程中，张甯始终保持着挺直的坐姿，目光没有落在那堆零食上，也没有看彦宸。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练习册，仿佛上面开出了花。但她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握着笔、指节有些泛白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施磊和岳小棉看彦宸如此热情大方，也不再拘束。施磊吃得不亦乐乎，还不忘评价：“嗯，这薯片不错，够脆！比小卖部卖的好吃多了。” 岳小棉也小口地吃起了巧克力派，脸上露出了满足的浅笑，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不少。
教室里一时间弥漫着各种零食的香气和施磊吃东西的“咔嚓”声，气氛倒是真的有了一点点“秋游”的轻松感。
彦宸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满意地点点头，仿佛自己是这场盛宴的总导演。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卤鸡爪，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还不忘招呼：“吃啊吃啊，都别客气！管够！”
然而，就在这“教室秋游”刚刚拉开序幕，气氛渐入佳境的时候，变化再次发生。
张甯依旧不为所动，像一尊冰雕，拒绝融化在这人为制造的热闹氛围里。而岳小棉，在吃完手里的巧克力派，又小口喝了几口自带的水后，却开始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书包。
她先是拿起彦宸放在她桌上的那个大苹果和几颗糖果，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自己的书包侧袋，然后将其他的书本、文具一一归位。
“嗯？小棉，你干嘛？”彦宸正啃着第二个鸡爪，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问道，“这就吃饱了？还有好多呢！”
岳小棉拉好书包拉链，站起身，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声音轻柔却坚定：“谢谢你，彦宸，零食很好吃。不过……我想回宿舍去看书了。今天人少，宿舍楼里应该比教室还安静。”
“回宿舍？”彦宸愣了一下，有些不解，“教室也很清静啊！你看，就我们四个……哦不，现在就我们仨了（他瞟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张甯），多自在！”
岳小棉闻言，忍不住用手捂着嘴轻笑起来，看了看彦宸，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甯的方向，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看破不说破的促狭：“嗯……教室是挺安静的，不过……”她顿了顿，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有你在，恐怕就很难真正‘清静’下来了吧？”
说完，她不再多解释，对着彦宸和施磊礼貌地点了点头，又朝着张甯的方向微微颔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教室。
彦宸看着岳小棉离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我怎么就不清静了？”
施磊在一旁“嘎嘣嘎嘣”地嚼着花生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彦宸的肩膀，差点把鸡骨头拍飞：“哈哈哈！彦宸啊彦宸，你这反射弧是绕地球一圈了吗？小棉的意思是，有你这位‘相声大师’在，谁还有心思学习啊！”
说着，施磊也站了起来，顺手又从桌上捞起两根火腿肠、一个卤蛋和一把瓜子，塞进个塑料食品袋里，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毫不客气。
“喂喂喂！磊子你干嘛？你也想溜？”彦宸急了，“说好一起‘教室秋游’的呢！”
施磊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冲他挤眉弄眼，笑容里充满了揶揄：“得了吧你！我可不想当你们俩的电灯泡。再说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但足够让彦宸和（假装没听见的）张甯听到，“每次看你俩凑一块儿，我就老感觉像是在免费听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口相声，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包袱不断，火花四溅……太上头了！我怕再听下去，我这一天的奋战计划都得泡汤！”
说完，他冲彦宸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教室，留下一个潇洒（以及鼓鼓囊囊）的背影。
施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留下他那句调侃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若有似无地回荡。彦宸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像是在赞许他的“识时务”，低声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带着几分戏谑又像是真心的赞赏，嘟囔了一句：“醒目仔！”
随即，他转过身，脸上那副被朋友揶揄的、略带夸张的无奈表情已经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专注。他迈着不紧不慢、甚至可以说是好整以暇的步子，踱回到了张甯的座位区域。
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熟门熟路地一屁股坐回她身旁那个属于他的、空了大半天的位置。他绕到了前面，脚步停在了张甯正前方的那个空课桌旁。然后，他拉开了那张椅子，面对着张甯，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瞬间改变了两人之间的空间关系。不再是并肩而坐的同桌，而是变成了面对面的、距离被刻意拉近的、一种充满了审视意味的对峙格局。他将双手随意地搭在自己刚刚坐下的那张椅子的靠背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盛满了阳光、笑意或是狡黠的眼睛，此刻专注而直接地凝视着张甯，目光深沉，像是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看不出明确的喜怒。
接着，他伸出手。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慢条斯理的郑重感，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将张甯桌面上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几张写满了演算公式的草稿纸，以及旁边堆着的几本厚厚的参考书，一本一本地轻轻拿起，然后转身，整齐地码放在了他自己座位前那张空桌上。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前的准备，清理出一片专门用于接下来“谈话”的场地。
做完这一切，他又转过身，面对着旁边桌子上那座依旧丰盛的“零食山”——那是被施磊和岳小棉“友情接受”后剩下的、现在仅属于他们两人的“秋游物资”。然后，他开始动手，将那些零食，一件一件、不紧不慢地，重新搬到了张甯的桌面上，在她刚刚被清空的书本区域，重新堆砌起来。
一包原味咪咪虾条，一小卷山楂片，几个金桔，那是他最初放在她桌角的；然后是各种口味的薯片、虾条、玉米角，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棒、瑞士卷，独立包装的火腿肠、卤鸡蛋、豆腐干，还有那一大袋瓜子、一包花生，甚至那个军绿色的保温壶和那袋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卤鸡爪子……他耐心地将它们一一摆放好，琳琅满目地呈现在她眼前，几乎占据了她桌面的大部分空间。像是在无声地展示着他的“诚意”，又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她，她之前拒绝和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整个过程中，张甯始终保持着挺直的脊背，目光平直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如同进行某种固定程序般地清理桌面、转移书本、摆放零食。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下巴微扬，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只有那双清冷的凤眼里，情绪在无声地翻涌、交战——是警惕，是戒备，是无措，是愧疚，也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这无法预测的对峙而产生的奇异紧张感。
当最后一只卤鸡爪被稳稳地放在零食堆的顶端，彦宸终于停下了动作。他再次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张甯的脸上，那眼神依旧深邃，却又多了一丝让人难以解读的玩味。
审判，终于要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