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都尉得意洋洋的站在原地,双手环在胸前。
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县令惨白的脸,嘴角那抹嘲讽就没落下过。
师爷在旁边急得直拽县令的袖子,指尖都泛了白。
可县令像定在了地上,脚底板黏着泥似的,愣是没挪半步。
他盯着村里窜起的黑烟,眼里又急又恨。
可喉咙像堵了棉絮,半句硬气话都挤不出来。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一个穿着小校甲胄的小将,从村里快步跑出来。
到任都尉跟前“噗通”半跪在地,高声禀道:
“禀报都尉!河头村、河南村的人都给撵出来了。”
“老弱妇孺挤在村口,您看下一步怎么处置?”
任都尉眼皮都没抬,只朝县令那边撇了撇嘴,语气轻慢得像说件鸡毛蒜皮的事:
“处置?他们的父母官不就在这儿?问我干啥?问他去——”
这话像巴掌似的甩在县令脸上,他刚要张嘴辩解。
任都尉却突然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又追问那小将:
“另外几个村子呢?河北村、河柳村,怎么没动静?”
小将连忙直起身回话:
“回都尉,河北村被后山挡着,进出就一条河,没正经路。”
“兵士们带着人不好走,得慢些;”
“至于河柳村……有一户我们不敢搬,他们家里有位在册的道长。”
“按咱们大武律,就算是十九皇子的令,也不能强迁在册道士的住处!”
“在册道长?”
任都尉眉峰挑了挑,突然把目光转过来,直勾勾盯着县令,语气沉了几分:
“你还把文书印信也都带过来了?”
县令愣愣点头,心里直打鼓。
——他摸不透这武将突然问文书要干啥。
可眼下哪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带、带了,都在师爷箱子里。”
任都尉“嗯”了一声,往前迈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那户的道长真是在册的?有凭据么?你把道籍拿出来我看看。”
县令心里犯嘀咕,却不敢迟疑,赶紧给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连忙蹲下身,从随身的文书箱里翻了半天,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
——正是长生道长的道籍,封皮上还盖着县衙的红印。
他刚把册子递过去,任都尉伸手接过来,眼神都没扫一眼。
突然“唰”地抽出腰间的佩刀!
那刀泛着冷光,刀刃刚出鞘就带着股寒气。
不等县令和师爷反应过来,他抬手“啪”地一下,佩刀重重劈在道籍上。
只听“哗啦”一声,那本装订好的道籍瞬间被劈成了两半,纸页碎得满地都是。
县令和师爷都看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任都尉却毫不在意,把佩刀还回鞘里,扭头对那小将冷声道:
“现在好了,道籍没了,他不是在册道长了。”
“去,把河柳村那户的门拆了,人直接拖出来——出了事,本都尉担着!”
“这、这……”小将看着满地的碎纸,又看看脸色煞白的县令,迟疑着不敢动。
县令这才回过神来,一股火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也不管什么官威不官威了,往前窜了两步,指着任都尉的鼻子就骂:
“任莽夫!你敢毁道籍!那是县衙存档的官册!”
“是按律登记的凭据!你这是犯法!是抗律!”
任都尉却跟没听见似的,只掏了掏耳朵。
指尖弹了弹不存在的耳屎,连眼皮都没往县令那边抬。
任凭县令怎么跳脚骂,从“目无王法”骂到“早晚遭天谴”。
他都像听戏似的,嘴角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直到县令骂得嗓子都哑了,他才慢悠悠开口,语气冷得像冰:
“犯法?在这湖川乡,本都尉的刀,就是王法;十九皇子的令,就是律条。”
他说着,突然扭头冲那小将喝了一声:
“还愣着干嘛?等着那道长给你念咒么?”
“去!把人都清出来,天黑前要是河柳村还留着一户,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小将打了个哆嗦,哪还敢耽搁,爬起来就往河柳村奔。
县令急得要去拦,却被两个兵士上前一步架住了胳膊。
——那兵士的手跟铁钳似的,捏得他骨头都疼。
任都尉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点戏谑:
“县令大人,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可是没等多久,那小将又跑了回来。
满头是汗,连甲胄都歪了,喘着粗气禀道:
“回禀任都尉!那户院里养着头老黄牛,凶得很!”
“只要兵士敢靠近门口,全被它一蹄子踹出来,咱们实在没法子!”
“什么?”
任都尉当时就炸了,粗眉倒竖,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头上,厉声呵斥:
“一群饭桶!连头牛都治不了,养你们来干嘛?”
骂完,他攥紧佩刀,大步就往河柳村的方向冲。
——那架势,像是要亲自去劈了那头牛。
县令和师爷在后面看得面色古怪,对视一眼就懂了:
这牛哪是什么普通黄牛,分明是长生道长养的!
之前还纳闷这山上怎么突然冒出个这么厉害的牛,现在一想全通了。
这边任都尉已经冲到了李老三家院外,刚踏进门,就见院里的情景:
老黄牛梗着脖子站在院中央,牛角亮得泛光,前蹄刨着土;
李老三和媳妇一左一右扶着个瘸腿的邋遢道长。
身后站着李老大家的两个儿子、儿媳,还有几个孩子;
正屋里还坐着位八十多的老太太!
之前县令说过,只要有“在册道长”的名分,就不用搬迁的。
哪料来了群不讲理的兵士,直接把院里的门拆了硬闯。
多亏这老黄牛护着他们,否则的话,那就惨了!
任都尉哪管这些,眼里只盯着“挡路”的老黄牛,二话不说拔了佩刀,照着牛背就劈。
院里的人都揪紧了心。
——这老黄牛在李家待了十几年,要是伤了,等李子游回来可怎么交代?
老黄牛见刀劈过来,也慌了,猛地扬起身,前蹄直奔任都尉面门踹去!
“嘭”的一声闷响,任都尉像个破麻袋,被一蹄子踹飞十几米远,佩刀也脱手飞了。
跟在后面的小将都看傻了,愣了片刻才疯了似的冲过去,想扶任都尉起来。
可手刚碰到对方的胳膊,就觉得人软得不对劲。
——探了探鼻息,再摸了摸脖颈,小将的脸“唰”地白了,瘫坐在地上:
“都、都没气了……都尉他、他没气了!”
这一下彻底炸了锅。小将爬起来,红着眼朝外面吼:
“都给我过来!把这院子围起来!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别让飞出去!”
周围的兵士全涌过来,长枪架得密密麻麻。
把李家院围得严严实实——连屋顶都爬了兵士,箭全搭在弦上,就等下令。
县令也赶紧跑了过来,扒开人群一看。
任都尉躺在地上,脸都青了,显然是没救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任都尉是十九皇子亲调的人,身份不小,这要是死在村里,事情彻底闹大了!
他赶紧凑到小将身边,压低声音劝道:
“将军,冷静点,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别冲动……”
可小将现在早被气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劝。
一把推开县令,指着院里的老黄牛,嘶吼道:
“冲动?都尉都死了!还议什么?给我举箭!先把这孽畜射毙了再说!”
话音刚落,围在院外的兵士“唰”地全举起了弓箭。
箭尖寒光闪闪,全对准了院里的老黄牛。
李老三一家早吓懵了!
就在这时,不知哪个兵士突然扯着嗓子喊道:“快看!天上!”
小将、县令,连院里吓懵的李老三一家子,全顺着声音往天上瞅。
——半空里,一头梅花鹿正踏在云团上,鹿背上端坐着个青袍道长。
怀里护着个一岁大的娃娃,小脸红扑扑的;
身后还坐个八岁女道童,手里攥着串冰糖葫芦。
一边舔,一边眼睛瞪的溜圆,正好奇着打量着下面。
这不是别人,正是收到魏良才书信的李子游!
他端坐在三花背上,带着虎妞,李家兴腾云驾雾,赶了一路,总算回来了!
老黄牛见了天上的身影,忽然仰着脖子“哞”了一声,声音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