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刘备细细消化东南变局,来自北方幽州的噩耗,则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扼腕叹息的方式传来。
夜枭小组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密报,详细叙述了长安朝廷使者段训抵达幽州后,引发的惊天巨变。
“李傕、郭汜竟会增刘幽州封邑,令其督关东六州?又拜公孙瓒为前将军,封易侯,假节,督幽、并、冀三州事宜?”刘备看着情报,眉头紧锁,“长安朝廷此举,分明是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意在加剧伯圭兄与刘幽州的矛盾,使其内斗不休,无暇南顾!”
徐庶接过纸书,快速浏览,随即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主公明鉴。朝廷此计,可谓毒辣至极,直击要害。刘幽州乃汉室宗亲,德高望重,以仁政安抚士族百姓,深得民心;而公孙将军则是骁勇善战,威震边陲,手握强兵,是实实在在的实力派。二人政见不合,一主怀柔,一主征伐,早已势同水火。如今朝廷这道旨意,非但未明确高低主从,反将二人置于近乎平等、甚至相互掣肘、彼此制衡的位置上。这已非授官,而是授刃!矛盾必然彻底爆发,再无转圜余地。”
接下来的消息,则让刘备及其麾下谋士都感到一阵寒意和荒谬。
“公孙伯圭……他……他竟然逼段训杀了刘幽州?!”刘备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怎可如此……如此愚蠢!刘幽州乃汉室宗亲,天下名士,幽州牧守!杀之,乃自绝于天下也!”
密报清晰记载:在其麾下谋士关靖的极力怂恿和蛊惑下,公孙瓒悍然调动兵马,以武力将朝廷使者段训及其随从团团围住,胁迫其下令诛杀所谓“图谋不轨”、“抗拒皇命”的刘虞。事成之后,公孙瓒竟又迅速拥立手上沾满刘虞鲜血的段训为新的幽州刺史。他对外竭力宣称,所有一切都是段训觊觎州牧之位所为,自己不过是秉持朝廷法度,协助使者平定叛乱,与此事毫无干系。
一旁的郭嘉看完密报全文,不禁发出一连串冰冷的嗤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看透一切的轻蔑:“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滑天下之大稽!段训一介文官使者,手无缚鸡之力,麾下无兵无卒,在幽州乃是无根之萍。若非公孙瓒授意,甚至以武力为后盾强逼,他岂敢动杀一州之牧的念头?杀了之后,又岂能安然坐上刺史之位?公孙瓒自作聪明,留了一手,只给段训一个刺史的虚名,而将幽州实权——兵马、钱粮、政令——尽数抓在自己手中,便以为能瞒天过海,将弑主的滔天罪责推卸干净。可他殊不知,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此等拙劣把戏,幽州士民百姓,岂是傻子看不透?天下诸侯,谁人心中不明镜似的?他这是将‘弑主’的烙印,用滚烫的烙铁,深深地、永久地刻在了自己的名字之上!”
徐庶痛心道:“刘幽州在幽州多年,宽仁为政,抚恤百姓,开互市、兴教化,怀柔胡夷,恩泽广布,深得汉胡民心。他是幽州的稳定之基,人心之所向。公孙瓒此举,不仅是杀了一位州牧,更是亲手斩断了自己在幽州统治的根基。从此以后,幽州境内,无论汉人还是胡人,但凡曾受刘虞恩惠、心念其德政者,皆将视公孙瓒为不共戴天的仇寇!其麾下军心,难道就都能认同此等行径?内部岂能无隙?公孙瓒的败亡之祸根,今日已由他自己亲手种下,且是深种!”
刘备默然良久,缓缓坐回席上,心中五味杂陈,翻腾如海。他与公孙瓒有同门之谊,曾共历患难,更曾在其危难之时出兵相助,深知公孙瓒的勇武豪迈与战场上的锋芒,但也早已看清其性格中日益滋长的刚愎自用、猜忌偏激。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的师兄,竟会疯狂、短视、愚蠢到如此地步!这已远远超出了战略战术的失误范畴,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自毁长城,是一种陷入绝境前歇斯底里的疯狂!
“伯圭兄……唉!”刘备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无比的叹息,这叹息里饱含着对往昔情谊的追忆、对英雄走向末路的无奈、以及对这巨大悲剧的深切惋惜,“自当年管子城惨烈突围之后,他的心境便已大变,猜疑日重,行事愈发偏激酷烈,难以听进良言。可我终究没想到……竟会至如此境地!如此一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邺城的袁本初,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只待幽州自乱,便可坐收渔利。幽州……这片北疆重镇,完了。”
他仿佛已经透过这纸绢书,清晰地看到了不远的未来:幽州广袤的土地上,因刘虞之死而燃起的熊熊复仇怒火;士人离心,士卒彷徨,百姓怨愤;以及公孙瓒独自坐在易京那座高大的营垒之中,面对内外交困、众叛亲离的局面,一步步走向那座他自己亲手挖掘的、名为骄傲与偏执的坟墓的凄惨景象。那景象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