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直接要了他们的命,又有什么分别?
父亲会答应吗?
老太太会答应吗?
那些靠着贾家这棵大树作威作福的管家、奴仆、亲族,会答应吗?
不会的。
他们宁可抱着这华丽的空壳子,在这场豪赌中,赌一个渺茫的未来,也绝不会甘心退场。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无解的圆。
贾元春的身体晃了晃,扶着栏杆的手指,一根根失去了力气。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道人,声音涩哑得不成样子。
“所以……终究是,没救了,是吗?”
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却原来,那希望的背后,是更深的绝望。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大厦,在自己的注视下,一点点倾颓,最终轰然倒塌?
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多年的深宫磨砺,早已将她的软弱藏在了最深处。
那份即将崩溃的情绪,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缓缓直起身子,脸上那份失魂落魄的神情,一点点褪去,重新被一层清冷的,属于贵妃的端庄所覆盖。
只是那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几分。
她收敛了所有的软弱与祈求,目光重新变得审慎。
“真人为何会屈尊于我贾府?”
她问。
既然无法求得解法,那便要弄清楚,这个神秘的道人,究竟是敌是友。
他的出现,对贾家而言,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陈玄的回答,言简意赅。
“师门之命。”
贾元春的心猛地一跳。
师门?
她追问道。
“为何?”
“恕贫道不能多言。”
陈玄微微垂眸,语气平静。
希望再次落空。
贾元春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
这个人的嘴里,撬不出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庭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那趴在石桌上的小宫女,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呓语。
良久。
贾元春再次福下身子,这一次,她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谦卑。
“既是如此,元春不敢强求。”
“只看在今日这一场缘分,元春斗胆,再求真人一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否……在必要之时,回护一二?”
她已经不求力挽狂澜。
她只求,在那场注定到来的雷霆风暴里,能有人为她护住一两个她最珍视的人。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陈玄看着她。
灯笼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满是祈求,却又强撑着尊严的眼。
向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人托付家人,看来她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他轻轻颔首。
与自己有关之人,不用她说,自己也会极力维护。
贾元春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之气,都一并吐尽。
“多谢真人。”
她再次行礼,直起身时,眼圈已是微微泛红。
她还想说些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更多呢?
萍水相逢,能得一句允诺,已是天大的幸事。
最终,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万语千言,都化作了唇边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贫道告辞。”
他提着灯笼,转过身,走向院墙。
贾元春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只见他走到那丈高的宫墙之下,脚步未停。
只是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
整个人便如同一片被风托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高墙。
那一点昏黄的灯火,也随之消失在墙外沉沉的夜色里。
来时无声,去时无踪。
仿佛一场荒诞的梦。
院子里,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与那吹着桂花落叶的夜风。
贾元春独自站在栏杆前,许久。
......
贾元春正在忧心家族命运,而宁国府的当家人却在为一个人忧心。
夜深了。
宁国府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残灯。
与府里其他院落的沉寂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
贾珍没有睡。
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睡在自己的院落里了。
自从那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发生后,尤氏的卧房,便成了他的禁地。
他在书房里间的角落,草草搭了张床板,夜里便缩在这里。
对外只说是为因为族务繁忙。
可府里那些下人交头接耳时的眼神,那些藏不住的窃笑,都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反复扎在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谣言?
那不是谣言。
那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的事实。
他恨。
恨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毒虫啃噬,日夜不得安宁。
可他不敢发作。
一旦为了这个由头去惩治下人,岂不是不打自招。
于是,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便只能尽数倾泻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错上。
如今的宁国府,人人自危。
贾珍这个名字,比活阎王还管用。
“几更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书房里的死寂。
贾珍背着手,站在窗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登仙阁的方向。
那里,一片漆黑。
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躬着身子,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回……回大老爷,快三更了。”
“怎么还没动静!”
贾珍猛地一回头,那张略显浮肿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肌肉扭曲,透着一股子狰狞。
“梧桐会那帮人,不是号称收钱办事,干净利落吗?”
“拿了银子,就这么给爷磨蹭?”
赖升的腰弯得更低了,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却不敢去擦。
“大老爷息怒。”
“想是……想是在等风向,等个万无一失的时候。”
赖升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傍晚时,小的已经差人去登仙阁问过安了。”
“虽没见着那妖道的面,但听里头伺候的丫鬟口气,人肯定是在阁里的。”
“况且,那妖道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乎从不踏出院门半步,断没有这么巧,偏偏今儿就不在了。”
“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