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斟酌了一番,觉得可行。
纳妾不是娶妻,是胡是汉没那么重要,有没有姿色才是重点。
袁豫能被选出来和亲,姿色当然出众。即使不如甄宓,也算得上美人。
在这一点上,袁熙可以骄傲的说,汝南袁氏几乎没有特别难看的,至少在中人以上。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甄宓。
袁豫身份特殊,不能随便改嫁,至少要得到袁绍的允许,否则袁绍肯定会不满。
即使不论官职,仅就家族而言,袁绍这个家主也有着最高决策权。
“这事不能急,有空我问问赵子龙。如果他不反对,我可能还要请示一下大将军。”
“这也要请示大将军?”
袁熙斜睨着甄宓,冷笑一声:“你虽说入门两年,与他接触却不多,不知道他为人。这事可大可小。他不介意,就是小事,甚至会觉得我在烦他。他若介意,这就是大事,说不定能扯上君臣父子。有事没事就拿出来敲打你,你受得了?”
甄宓吐吐舌头。“不愧是四世三公的顶级世家,规矩真是大呢。我若不是嫁了你,怎么能想得到。”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我有些理解前朝的那些故事了。一旦成了君臣,父子就不再是父子。”
“谁说不是呢。”袁熙有些怏怏,可是一想到长兄袁谭和弟弟袁尚,他又自我安慰起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难受的肯定不是他。
袁熙不想再讨论这件事,转而问起了中山马商的事,将准备和乌桓人做交易,而不是直接赠予的事说了一下,想听听甄宓的意见。
他还没说完,甄宓就急了。“夫君,万万不可。”
“为何?”袁熙很惊讶。
“且不说会不会激怒了乌桓人,乱了幽州,就算你一切顺利,难楼俯首,幽州因此汉胡一体,兵强马壮,对夫君就是好事吗?”
“为何不是?”袁熙问道,语气却不太笃定。
他意识到甄宓的提醒很有必要。
当初他被安排到幽州,就是因为四州之中,幽州的实力最强,情况又最复杂。两年时间,他几乎没有任何功绩。现在借着官渡大捷带来的余威,他瓦解了三郡乌桓。如果再制服实力最强的上谷乌桓,幽州就算是一统了。
到了这时候,袁绍还会让他留在幽州吗?
冀州、幽州靠得这么近,袁绍很可能让袁尚兼领幽州,将他调往别处。
虽然幽州苦寒,却有一个好处,远离袁绍,远离争斗,他在这里很自在,不想去别的地方。
“那你说该怎么办?”
“还是由中山商人出面。事情由他们去办,若能办成,就分利夫君。办不成,与夫君无关。”
“由你们去办?”袁熙有点明白了甄宓的意思,露出会心的微笑。
说到底,甄宓不愿意中山商人失去这项利润丰厚的生意。
看到袁熙发笑,甄宓白了他一眼。“夫君以为我是谋私利么?没错,中山商人的确想从中赚钱,但他们赚了钱,能与夫君分。夫君想办什么事,他们也可以帮忙。若是全由州牧府的官员主持,你觉得他们得了钱后,就会感激夫君?”
甄宓坐在袁熙怀中,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你以为荀文若、郭奉孝是为夫君而来?”
袁熙伸手搂着甄宓,也有些犹豫起来。
如果说对郭嘉还有点信心,对荀彧,他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
郭嘉与荀彧下了堂,却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跟着荀彧去了小院。
荀彧住的小院很简洁,除了一个从中原带来的苍头,别无他人,连个侍婢都没有。
“右北平乌桓送了我两个婢女,分你一个暖脚。”郭嘉笑道。
荀彧没理他,登堂入室,自己推开案上的文书,腾出一小片地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酒壶、酒杯,又开始生火温酒。
郭嘉看他忙碌,有些不解。“文若,你这是何苦?若是信不过别人,就将妻儿带来同住,既能帮些忙,也免得两地相思,何至于此?”
“不是我不想让他们来,实在是时机未到。”荀彧生上火,重新坐好。“辽东如此迅速的平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谁也没办法肯定。你敢说,我们能一直留在这里?”
郭嘉沉默片刻。“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仓舒长大。”
荀彧想起郭嘉的承诺,挠了挠头。“如果大将军将君侯调往别外呢?”
郭嘉沉默,神情间有些无奈。
荀彧轻笑一声。“说说吧,辽东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战报看得我晕头转向,不明所以。君侯明明没有参战,大将军为何突然赏赐,他可一直不太喜欢君侯。冀州出兵在即,钱粮紧张,为何提前给明年的接济?青州已定,再拖一拖,说不定就能省一半。”
郭嘉摆摆手,示意荀彧别问了。
有些事,他现在也没搞明白,不知道究竟哪儿出了问题。
他只能先向荀彧解释一下辽东战事中他知道的部分,然后再听荀彧说说蓟县的情况,以及冀州发生的事。互通有无,然后或许能分析出一点真相来。
听说公孙度出现在医无虑山下的沼泽中,荀彧惊讶地抬起头,打量着郭嘉。
“这么离奇?”
“是的,就这么离奇。”郭嘉苦笑道:“所以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上天所赐,力劝君侯直接送给大将军,而不是推功袁尚。”
荀彧沉吟着,连水烧开了都没意识到。郭嘉起身,将烧开的水倒进酒尊,又将酒壶放进去,然后开始清洗酒杯。酒杯落了一层灰,应该有一段日子没用过了。
洗好酒杯,酒也温得差不多了。郭嘉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荀彧。
荀彧端起,呷了一口热酒,脸色这才缓过来。“这么说来,袁显雍的确是有些福气在身的。”
“是吧?”郭嘉笑了一声,举起杯,一饮而尽。
荀彧目光流转。“你改主意了?”
“也不能说是改主意,只是有机会更进一步的话,我不想错过。毕竟他问鼎天下对仓舒来说不是坏事。”
荀彧摇摇头。“他不可能问鼎天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出身,就算袁显思、袁显甫两败俱伤,也是年纪更小的袁买受益,不会是他。”
“如果天意在他呢?”
荀彧看着眼中的酒杯,沉吟不语。
他明白郭嘉的意思,接连两次意外都实在太巧了,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背后有什么天意在推动。真要是天意,那就不能有依常理记了。
就像当年光武皇帝初起南阳时,谁能想到最后会是他一统天下,中兴汉室?
但天意这种事,不到那一刻,没人能笃定。
“如果天意不在他,真是只是巧合呢?”荀彧冷静下来,反问道:“不赌,仓舒还有可能封侯。赌输了,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你确定要赌吗?”
郭嘉笑而不语。“枣祗、任峻什么时候来?”
荀彧脸上闪过一丝悲痛。“枣祗已经病故。任峻么,有些犹豫,说是要斟酌斟酌。”
郭嘉惊愕,过了半晌才道:“他屯田辛苦,为了支撑官渡之战,更是熬干了心血。曹公战死乌巢,他出没了念想,这口气断了,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荀彧心疼郭嘉,为他斟满酒,又碰了一下。“也许,就这是天意吧。”
——
袁熙考虑了两天后,还是接受了甄宓的建议。
在无法确保荀彧等人的用心之前,将更多的利益交给他们绝非明智之举。如果他们借着为幽州的名义,为朝廷谋利,甚至谋夺幽州,那就不能接受了。
在此之前,由中山商人代为控制,更符合他的利益。
找个机会,他和荀彧、郭嘉通报了这个决定。
不是和他们商量,而是告知。
郭嘉没说什么,荀彧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坚持。
袁熙随即给阎柔送信,让他联络上谷乌桓、代郡乌桓。
为了确保阎柔能明白他的意思,并且执行他的命令,他让阎志亲自走一趟,自己则带着许褚、赵云等人,来到了居庸,出任幽州刺史两年来,第一次巡视塞外。
——
阎柔挽弓,勒住了坐骑。
有义从带着细犬,策马上前,将被射中的猎物从荆棘丛中拖出来。
人欢马嘶,细犬狂吠,很是热闹。
阎柔的脸上看不到笑容,只有凝重。
阎志紧随其后,也不着急说话,等着阎柔发问。兄弟多年,他清楚兄长的为人和禀性,相信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使君在哪里?”
“在居庸。”
“大概有多少人?”
“虎卫二百,龙骑五百。”
“龙骑?”阎柔转头看了一眼阎志,心中疑惑。他知道袁熙身边有许褚率领的虎士,却没听说过龙骑。
“赵子龙为使君掌骑,共五百人,都是精选的骑士,人人带甲,以龙旗为号,被称为龙骑。”
阎柔更是惊讶。“他什么时候来的?”
“出发去辽东之前。”
阎柔没有再问。
他对赵云并不陌生,甚至有过交手的经历。能得到赵云的效忠,看来袁熙最近是有些不同。或许正如阎志所说,是老天觉得之前太亏待他了,要给他一些补偿。
“我去问问,能不能成,不敢说。”
“行,我回居庸,不管成不成,你派人送个消息。”
“这是自然。”阎柔点点头,又道:“我多问一句,如果谈不成,使君准备怎么办?”
阎志笑了。“兄长,你不如问问难楼他们,如果使君不再给一年几千万的岁赐,又关闭了胡市,他们能怎么办?”说完,轻挥马鞭,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看着阎志的背影,阎柔叹了一口气,骂道:“真是变天了,这竖子竟能如此强硬。”
义从骑士带着猎物回来,神情兴奋。“校尉,这鹿很肥,烤着吃一定很香。”
阎柔勒转马头。“走,去白山,请难楼喝酒。”
——
难楼身材高大,须发花白,声如洪钟。
他看起来只有六七十岁,其实已经九十多了。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草原上的英雄,杀人无数,战功赫赫。随着年岁渐长,他渐渐变得温和起来,很少露出凶悍的一面。
很多人甚至都忘了他为什么能坐镇白山这么多年。
但阎柔没有。
十几年前,阎柔年轻的时候,正是鲜卑人最强盛的时候,一度将王庭设立的汉塞附近的弹汗山。当时乌桓人就臣服于鲜卑人,难楼也有其中,但他一直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并不完全听命于鲜卑人。
哪怕鲜卑人当时的大帅是檀石槐那样的英雄。
见到难楼,阎柔献上了刚刚猎来的鹿,祝难楼长寿,福禄永存。
难楼很开心,拉着阎柔说起了从前。
人老了,就喜欢说从前的故事。
说得正热闹的时候,难楼突然话风一转,叹息道:“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檀石槐死后,鲜卑人互相内斗,实力大不如前。就算不用我们乌桓人帮忙,你们汉人也能守住边塞了。你们汉人有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们乌桓人就像这只鹿,要被你们汉人烤来吃了。”
阎柔笑而不语,两眼盯着正在烤的鹿肉,眨也不眨,仿佛没听到难楼的话,一心只想着吃肉。
难楼脸上的笑容不破,一旁的孙子楼离却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拔刀大喝。
“阎柔,你耳朵里塞了驴毛吗?竟敢不回我阿爷的话?”
阎柔没理楼离,转头看向笑眯眯地难楼。“我弟弟走之前,问了我一句话,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出答案。大王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什么问题?”
“如果袁使君不给钱了,又关闭了胡市,你们打算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难楼思索了片刻。“袁使君在哪里?”
“在居庸。”
“我听说,他身边新建了一支龙骑,虽然人数不多,却都是精锐?”
“是,统领龙骑的叫赵云,常山真定人,曾经是公孙瓒的部下,白马义从的一员。”
听到公孙瓒和白马义从几个字,难楼的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
楼离再次跳起。“你拿死人来吓唬人吗?”
阎柔依旧没理他,静静地看着难楼。
难楼迅速恢复了平静。“我很好奇,他这支龙骑,和我白山的黑鹰铁骑比,谁更胜一筹?”
阎柔笑了,有些兴奋的搓搓手。“我也很好奇。不如这样,大王带着黑鹰铁骑去居庸,与使君行猎,看看哪个更强?”
难楼嘴角轻挑。“我的黑鹰铁骑只有三千,你们汉人却多得很,仅渔阳突骑就有好几千。”
阎柔摇摇头。“比武较技,又不是两军作战,何必出动渔阳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