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紫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八重神子，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刚才那句充满诱惑的问话，只是一阵拂过水面的清风。
但八重神子知道，风过，必有涟漪。
『猎人？』
影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解。
『我为何要成为猎人？猎物又是什么？』
八重神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松开托着影下巴的手，转而用指尖轻轻划过影的脸颊，动作亲昵又危险。
『哎呀，我的将军大人，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呢？』
『猎人，当然是享受追逐与掌控的乐趣。至于猎物嘛……』
她凑得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影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丝的甜腻与冰冷。
『自然是那些自以为是，以为能将神明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虫们。』
影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股让她有些心绪不宁的气息。
『我不喜欢这种称呼。』
『哦？』八重神子来了兴趣，『那你想怎么称呼他们？』
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一个合适的词汇。
『挑战者。』
她最终吐出两个字。
『任何胆敢挑战稻妻永恒之人，都是挑战者。而对于挑战者，我只需……』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挥刀的动作，干脆利落。
『斩断即可。』
八重神子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不愧是你啊，影。脑子里除了斩斩斩，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她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影的身上。
『可是啊，影，一直用蛮力，是很无趣的。偶尔也要学学我，用用脑子。』
『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你精心布置的陷阱，在他们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猛然收网，欣赏他们脸上从狂喜到错愕，再到绝望的表情……那才是顶级的享受呀。』
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的趣味，很恶劣。』
『多谢夸奖。』八重神子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份“赞美”。
她直起身，重新坐正，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那双粉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智慧与算计的光芒。
『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
『这次的“挑战者”，可不止天领奉行里那些跳梁小丑。他们的背后，站着冬日国的“冰之女皇”。愚人众的执行官，恐怕已经潜入稻妻了。』
影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愚人众？』
『没错。』八重神子点了点头，『九条正人那个蠢货，大概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实际上，他只是被推到台前的棋子。愚人众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神之心。』影的声音冷了下来。
『宾果！』八重神子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这次不能简单地将他们“斩断”。我要的，是把他们藏在暗处的力量，连根拔起。』
『所以，你需要我“落难”。』影理解了。
『聪明。』八重神子赞许地看着她，『我们需要一个舞台，一场大戏。让所有人都看到，雷电将军因为走出了“一心净土”，神力变得不再稳定，甚至……心智都受到了影响。』
『这样，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才会觉得时机已到，才会毫无顾忌地跳出来，将他们所有的底牌都压上牌桌。』
影看着八重神子，沉默不语。
让她扮演一个弱者，这对于身为武神的她而言，是一种本能上的抗拒。
八重神子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知道这让你不舒服。』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影放在桌上的手。
影的手有些凉，她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神子握得更紧了。
『影，这不是示弱，这是战术。是身为猎人，为了最终一击必杀而做出的伪装。』
『你不是要守护你的“永恒”吗？有时候，守护，也需要一些……小小的技巧。』
神子的声音温柔了下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而且，你不是一个人。』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演完这场戏。』
『我会确保，当大幕落下时，所有胆敢觊觎你的敌人，都将化为这场盛大戏剧的祭品。』
影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那股温暖，似乎一直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她看着八重神子那双真诚的粉色眼眸，心中的那一丝抗拒，悄然消散。
『……好。』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该怎么做？』
看到影终于同意，八重神子笑得像一只偷吃了鱼的狐狸。
『很简单。』
她松开影的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请柬，金色的镶边，上面印着天守阁的徽记。
『三天后，是稻妻一年一度的“观樱祭”。届时，三奉行与各家贵族都会参加。而你，作为稻妻的神明，自然也要出席。』
『那就是我们的舞台。』
『至于你要做的……』
八重神子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到时候，你只需要……做回你自己。』
『做回那个，刚刚失去“真”，将自己封闭在一心净土里，悲伤、迷茫、又脆弱的……雷电影。』
影的身体，猛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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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天领奉行府邸的一间密室之内，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新上任的天领奉行，九条正人，正坐在主位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面容与九条裟罗有几分相似，但眼神却更加阴鸷，少了几分军人的刚正，多了几分政客的算计。
在他的下手边，坐着几位稻妻的老牌贵族，他们是“锁国令”最坚定的拥护者，对于雷电将军废除眼狩令、开启国门的新政，早已心怀不满。
『正人大人，情况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吗？』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柊家的家主，有些不安地开口。
『雷电将军大人她……真的已经不复往日威光了？』
九条正人冷笑一声。
『柊慎介大人，您是老前辈了，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他环视一周，声音里带着一种煽动性。
『自从那位旅行者大闹天守阁之后，将军大人就变了！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决断一切的鸣神！』
『她废除了眼狩令，向至冬国开放了港口，甚至还整日与那只鸣神大社的狐狸厮混在一起！』
『你们看看，这几天城里都在传些什么？说将军大人连买杯团子牛奶都要人教！这成何体统！神的威严何在！』
另一位勘定奉行的贵族附和道。
『没错！我听说了，前几日，将军大人竟然为了维护那只狐狸，当众斥责了九条裟罗！裟罗可是对将军大人最忠心耿耿的将领啊！』
『为了一个只会摇尾乞怜的宫司，寒了忠臣的心！这绝不是我们认识的雷电将军！』
九条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九条裟罗被“斥责”的消息，正是他刻意散播出去的。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认为，雷电将军已经被八重神子那只妖狐给迷惑了，变得昏庸无能，忠奸不分。
『各位。』
九条正人站起身，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稻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神的软弱，就是稻妻的灾难。』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来“提醒”一下将军大人，让她明白，谁才是稻妻真正的基石！』
柊慎介皱起了眉头。
『正人大人，你的意思是……？』
九条正人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巍峨的天守阁，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
『三天后，便是观樱祭。』
『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身影从房间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他的衣着风格与稻妻人格格不入，带着一丝冰雪国度的寒意。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滑稽又诡异的面具。
愚人众执行官，末席，“公鸡”，普契涅拉。
当然，他此刻的身份，是至冬国派来的“特使”。
『九条大人说的没错。』
普契涅拉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神明，也需要听取信徒的声音。如果她听不见，那我们就……帮她听见。』
他将一份卷轴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的“诚意”。一些经过特殊改造的邪眼，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使用者爆发出接近神之眼持有者的力量。』
『当然，代价是会严重透支生命力。不过，我想，总有一些对将军大人“失望透顶”的武士，愿意为了“唤醒”神明，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吧？』
看着那份卷轴，在座的贵族们，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明白，九条正人这是要兵谏！
在万众瞩目的观樱祭上，制造一场骚乱，逼迫雷电将军做出反应。
如果将军出手镇压，他们就煽动舆论，说她残暴不仁，屠戮“忠言进谏”的子民。
如果将军退缩或者表现出“软弱”，那她的威严将彻底扫地，届时，他们这些“为稻妻未来着想”的忠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站出来，接管权力，拨乱反正！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
柊慎介看着一脸狂热的九条正人，又看了看那个深不可测的愚人众执行官，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只鸣神大社的狐狸，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让雷电将军陷入这等窘境吗？
但他看着周围贵族们贪婪而兴奋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
柊慎介一咬牙，沉声说道。
『就按正人大人说的办！为了稻妻的永恒！』
『为了稻妻的永恒！』
密室之内，群情激奋。
没有人注意到，在房梁的阴影之中，一只黑色的乌鸦，静静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随后悄无声息地振翅，融入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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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领奉行，道场。
九条裟罗独自一人，正在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弓。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依旧没有停下。
每一箭射出，都带着风雷之声，精准地命中靶心。
她在发泄。
发泄心中的憋屈与不解。
将军大人的命令，宫司大人的计划，她都明白。
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最优的解法。
但情感上，她无法接受。
让她扮演一个对将军失望、心生怨怼的将领，去欺骗自己的同僚，甚至去误导自己的族人……这比让她战死沙场还要痛苦。
尤其是今天，当九条正人那个家伙，用一种“同情”和“惋惜”的眼神看着她，旁敲侧击地试探她对将军的忠诚时，她几乎要忍不住拔刀相向。
但她忍住了。
她按照八重神子的“剧本”，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动摇”与“失落”。
她甚至“无意”间透露了将军大人最近因为神力不稳，时常会陷入长时间的发呆。
她知道，九条正人信了。
那个被野心蒙蔽了双眼的家伙，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上舞台了。
『铛！』
最后一箭，力道之大，竟然直接射穿了靶子，深深地钉进了后方的墙壁里。
九条裟罗喘着粗气，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道场的门口。
『发泄完了？』
来者正是八重神子，她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九条裟罗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
『宫司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是来欣赏我的丑态吗？』
八重神子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我只是来给你送点宵夜。』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份精致的油豆腐，还冒着热气。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九条裟罗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不需要。』
『别嘴硬了，小天狗。』八重神子拿起一块油豆腐，递到她的面前，『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得委屈，觉得自己的忠诚被当成了演戏的道具。』
九条裟罗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她。
『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
八重神子将油豆腐塞进她的手里，脸上的笑容不变。
『裟罗，你要明白。忠诚，有很多种表现形式。』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为将军斩杀敌人，是忠诚。』
『而在棋盘上，隐忍潜伏，为将军迷惑敌人，同样是忠诚。』
『后者，甚至比前者更加艰难，因为它考验的不是你的武勇，而是你的心。』
八重神子看着九条裟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影她，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有多难，所以才把这个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你。』
『因为在整个稻妻，她最信任的将领，只有你，九条裟罗。』
这番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九条裟罗心中所有的防线。
委屈、不甘、迷茫……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明白了。
这不是羞辱，而是信任。
是将军大人，对她最高级别的信任！
九条裟罗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油豆腐，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
『……谢谢你，宫司大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明白了。』
八重神子满意地笑了。
『明白就好。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看着九条裟罗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三天后的观樱祭，你不用去天守阁那边护卫。』
『你的任务，是带领你最精锐的部下，控制住离岛的港口。』
九条裟罗一愣。
『港口？为什么？』
八重神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因为，当大鱼落网的时候，总得有人负责关门，不是吗？』
『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一条“小鱼”，能从我们的网里溜出去，回到他们冰冷的女皇身边告状呢。』
九条裟罗的心，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八重神子的意思。
这位宫司大人，她不仅仅是要粉碎一场阴谋。
她是要……在稻妻，狩猎一位愚人众执行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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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天守阁的最高处，影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着。
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她的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发簪。
那是“真”留给她的遗物。
八重神子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做回那个，刚刚失去“真”，将自己封闭在一心净土里，悲伤、迷茫、又脆弱的……雷电影。』
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那段记忆，是她五百年来，最不愿触碰的伤口。
每一次回想，都像是被无想的一刀，反复切割着灵魂。
她不懂，神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揭开她最深的伤疤，只为了一场“表演”。
『因为，那也是你的一部分啊，影。』
八重神子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手中还拿着两杯热茶。
她将其中一杯递给影。
『逃避，是无法让你真正强大的。』
『你追求永恒，却害怕面对瞬息的失去。你渴望不变，却拒绝承认自己曾经的改变。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影没有接茶，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发簪。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八重神子将茶杯放在旁边的栏杆上，『你只需要感受。』
她走到影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俯瞰着月光下的稻妻城。
『影，你还记得吗？当年，真还在的时候，我们三个，最喜欢在观樱祭的时候，偷偷溜出天守阁，去街上买苹果糖。』
影的身体，微微一颤。
『真她，总是会把最大最甜的那个，让给你。』
『而你，总是会笨拙地想要分一半给我，结果每次都弄得满手糖浆，最后还是我帮你舔干净的。』
八重神子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影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温暖的，明亮的，充满了欢声笑语的画面。
以及……画面最后，真那温柔的笑脸。
『神子……』
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别说了。』
『为什么要不说？』八-重神子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那些记忆，是真实存在过的。它们是你的过去，是你之所以成为现在的你的基石。』
『悲伤，也是你的一部分。脆弱，也是你的一部分。』
『一个真正的强者，不是要斩断过去，抹杀情感。而是要接纳自己的一切，然后，带着这一切，继续前行。』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影紧握着发簪的手上。
『影，敌人想要利用你的“破绽”，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我要你，在观樱祭上，不是去“扮演”悲伤，而是去“释放”悲伤。』
『将你这五百年来，积压在心中的，对真的思念，对自己的悔恨，对世事无常的无奈，通通释放出来。』
『当你的情感，不再是禁锢你的囚笼，而是可以被你掌控的力量时，你将迎来真正的蜕变。』
『到那时，你斩出的那一刀，将不再是追求静止的“无想”，而是守护此刻的“梦想”。』
八重神子的话，如同惊雷，在影的心中炸响。
她呆呆地看着神子，紫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之外的情绪。
那是……一种顿悟。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关于“永恒”的，一种全新的可能。
看着影的神情变化，八重神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知道，这对影来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这是必须的。
不破，不立。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一心净土里冰冷的神偶。
她要的，是这个会哭，会笑，会迷茫，会愤怒，有血有肉的……雷电影。
『那么……』
影终于松开了紧握的发簪，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观樱祭，我准备好了。』
八重神子笑了，笑得无比动人。
『嗯。』
她拿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递到影的唇边。
『那么，我的将军大人。』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