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木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在踏入废弃神社的鸟居后，变得愈发浓烈。
这里的空气是粘稠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团浸满了怨毒的棉絮。紫色的瘴气在地面上缓缓流动，所过之处，连顽强的苔藓都化作了焦黑的灰烬。
这地方，与其说是神社，不如说是一处巨大的坟场。
我体内的力量，那股被我强行命名为『祟神』的残渣，此刻正发出欢愉的共鸣。它渴望着这里的气息，渴望着与同类融为一体，渴望着一场盛大的毁灭。
我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安静点。”
我在心中对自己，也对它说道。
“盛宴之前，总要先看看，是谁准备了这场宴席。”
我的感知，如同蛛网般无声地蔓延开来。
很快，在那片最浓郁的瘴气之下，我捕捉到了几缕不属于这片土地的、充满了纪律性与冰冷技术感的气息。
冬日国度的老鼠们。
我的嘴角在面具下无声地扬起。
珊瑚宫心海，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没有直接告诉我这里有愚人众，只是将这里描述成一个单纯的『考验』。
若我被愚人众杀死，她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还能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若我杀死了愚人众，她就借我的刀，清理了盘踞在她领地上的毒瘤，同时，也看到了我这把刀的锋利程度。
一石二鸟。
她想看戏，想看我这枚棋子，如何在这盘棋上挣扎。
只可惜，她似乎忘了。
棋子，也是可以掀翻棋盘的。
我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了神社的侧后方。这里的山体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被藤蔓和灌木所遮掩。浓郁的『祟神』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这道裂缝中涌出。
我侧身挤了进去，一条向下延伸的、由人工开凿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阶梯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些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石，那是属于至冬国的技术。
越是往下，空气中的甜腻恶臭就越是刺鼻，同时，几句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也顺着通道传了上来。
“……b-7号能量模块的输出功率已经达到临界值了！安东诺夫大人，我建议立刻中止实验！再这样下去，『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像』会因为无法承受如此高浓度的能量而崩溃的！”一个年轻而焦急的声音响起。
“闭嘴，伊万诺维奇！你是在质疑『博士』大人的设计吗？”另一个声音冷酷地打断了他，“这尊神像，是我们在稻妻找到的、对雷元素力亲和性最高的古代遗物，是最好的容器！只要能将这些无序的『祟神』力量，转化为可控的元素武器，我们在稻妻的计划就能……”
“可是，能量的逸散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三十！这股力量正在反向侵蚀我们的装置！您看这指针！”
“我说了，闭嘴！不过是些许损耗，为了伟大的计划，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继续加大能量注入！我要在天黑之前，看到第一批『祟神结晶』的诞生！”那个被称为安东诺夫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狂热。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通道的尽头，隐藏在一块巨石之后，看向下方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显然是被人为拓宽过的。
空洞的中央，矗立着一尊残破的雷电将军石像，石像的身上被刻满了诡异的符文，并连接着无数根闪烁着电弧的管道。
这些管道最终汇集到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金属装置上。装置周围，站着几个穿着愚人众制服的研究员，正紧张地操作着控制台。
而在装置前方，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风衣，脸上带着金属面具的男人，正负手而立。他就是安东诺夫，一名债务处理人。
“安东诺夫大人，心海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一个戴着鸣神大社面具的可疑人物，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一个雷萤术士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道。
“鸣神大社的面具？”安东诺夫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哼，幕府的走狗，还是珊瑚宫那女人的试探？都无所谓了。她以为派个小角色过来，就能窥探到我们的秘密吗？天真。”
他转过身，看向通道的方向。
“派一队人去入口守着。如果他敢进来，不必留活口。正好，用他的血，来为我们即将诞生的新武器，开刃。”
“是！”
我看着那名雷萤术士领着几个先遣队士兵朝我这边走来，心中毫无波澜。
开刃吗？
也好，就让我看看，究竟是谁，为谁开刃。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警报！警报！核心容器出现裂痕！能量无法约束，正在发生连锁式暴走！”
伊万诺维奇那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地下空洞。
伴随着他的叫声，那尊被当做容器的雷神石像，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猛然亮起刺眼的紫光，随即，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从石像的脚下飞速蔓延至全身！
“轰！！！”
一声巨响，石像轰然炸裂！
无穷无尽的、凝聚到了实质的紫色怨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破碎的石像中狂涌而出！
那不是单纯的元素力，而是混合了魔神战争时期无数死者怨念的、最纯粹的诅咒！
“啊——！”
离得最近的几个研究员，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身体就在接触到紫色怨念的瞬间，被侵蚀、溶解，化作了一滩滩冒着黑烟的脓水。
“稳住！开启最大功率的约束屏障！”安东诺夫的反应极快，他厉声喝道，同时身影一闪，已经退到了安全距离。
嗡——
一道淡蓝色的六边形屏障在金属装置周围升起，暂时将那股紫色的洪流挡在了外面。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紫色的怨念洪流，在空中盘旋、汇聚，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
那是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怪物，由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扭曲的肢体和破碎的怨念构成。它的核心，正是那台已经失控的愚人众实验装置。
它没有眼睛，但空洞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这……这是什么怪物……”伊万诺维奇瘫倒在地，裤裆一片湿热，眼神中充满了崩溃。
“废物！”安东诺夫一脚将他踢开，眼神凝重地盯着那个由『祟神』力量汇聚而成的魔物，“全员战斗准备！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核心装置！那里面有我们所有的实验数据！”
“吼——！！！”
魔物发出了一声不似任何生物能发出的咆哮，那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让在场的所有愚人众成员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下一秒，魔物身上伸出数十条由怨念构成的触手，狠狠地抽向了那层薄薄的约束屏障！
咔嚓！
只一下，屏障上就布满了裂纹。
“开火！开火！”安东诺夫怒吼着，率先从背后抽出两把燃烧着烈焰的短刀，进入了隐身状态。
冰铳重卫士架起了炮管，火铳游击兵扣动了扳机，雷萤术士召唤出了飞萤……一时间，各色元素攻击，铺天盖地地朝着魔物轰去。
然而，这些攻击落在魔物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仅仅是让它的身体泛起一阵涟漪，便被那精纯的怨念所吞噬、同化。
“没用的！物理攻击和元素攻击都对它无效！”一个先遣队士兵绝望地大喊。
他的话音未落，一条紫色的触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成为了这场血宴的第一道菜。
混乱，彻底爆发了。
魔物的攻击狂暴而没有规律，触手每一次挥舞，都会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愚人众引以为傲的纪律和配合，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那个奉命前来解决我的雷萤术士，终于注意到了隐藏在阴影中的我。
“那里有人！是幕府的追兵！”她尖声叫道，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恐惧的出口，“安东诺夫大人！敌人在这里！”
几乎是瞬间，所有幸存的愚人众成员，都将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了我。
安东诺夫的身影在不远处显现，他看着我，面具下的眼神冰冷。
“真是会挑时候。也好，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至冬国的待客之道！”
他对我下达了死亡判决。
“优先解决他！”
这些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士兵，竟然真的调转了枪口，将我视为了第一目标。
我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看着这片混乱的、充斥着死亡与哀嚎的地下祭坛。
我摇了摇头。
“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个火铳游击兵离我最近，他狞笑着，将枪口对准了我的头颅。
“去死吧！幕府的走狗！”
砰！
子弹带着炽热的火焰，旋转着向我飞来。
我没有动。
就在子弹即将击中我面具的瞬间，我伸出了两根手指。
精准地，夹住了那枚高速旋转的子弹。
全场，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那个火铳游击兵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你……”
我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手指微微用力，那枚由火元素力凝聚的子弹，在我指尖化为纯粹的能量，消散无踪。
下一刻，我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再次出现时，我已经在那名火铳游击兵的身后。
“太慢了。”
我轻声说道。
噗嗤。
刀锋划过血肉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那名士兵的身体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凭空出现的一道血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随后，他的身体，从中间整齐地分成了两半。
鲜血与内脏，洒了一地。
这血腥的一幕，让周围的愚人众士兵齐齐后退了一步。
“一起上！杀了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们再次鼓起勇气，朝我冲了过来。
我握着刀，站在原地。
看着这些冲向我的人，看着那个在他们身后虎视眈眈的巨大魔物，看着那个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机会的安东诺夫。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似乎没有搞清楚，这里真正的『污秽』，到底是什么。
是这个由怨念汇聚的魔物吗？
不。
是他们。
是他们这些，妄图将诅咒化为武器，将灾难带给这片土地的入侵者。
我体内的力量，在咆哮，在嘶吼。
它渴望着吞噬，渴望着净化。
这一次，我没有再压制它。
“好吧，就让你……吃个饱。”
我松开了对体内力量的束缚。
轰！
一股比那魔物更加精纯、更加暴戾、更加充满了毁灭意志的紫色气息，从我体内冲天而起！
这股气息，与那魔物同根同源，却又截然相反。
如果说，魔物的力量是充满了杂质的、混乱的怨念集合体。
那么我的力量，就是经过千锤百炼，只剩下最纯粹的『毁灭』与『吞噬』意志的毒药！
“吼……？”
那巨大的魔物，第一次停止了攻击。它那由无数人脸构成的身体转向我，发出了困惑的低吼。
它能感觉到，我身上有它渴望的气息。
但同时，它也从我身上，感觉到了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安东诺夫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力量……和『祟神』一样！不，比那更可怕！”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
我张开双臂，主动迎向了那只巨大的魔物。
“来。”
魔物似乎被我的挑衅激怒了，它咆哮着，分出一条巨大的触手，携带着万钧之势，朝我当头砸下！
面对这足以将钢铁都砸成肉饼的攻击，我依旧没有躲闪。
就在触手即将落下的瞬间，我抬起了我的左手。
我的手掌，与那巨大的触手，不成比例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狂暴的、足以侵蚀万物的『祟神』之力，在接触到我手掌的瞬间，就像是温顺的宠物，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它们停止了肆虐，疯狂地，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身体。
我能感觉到，我体内的力量，正在欢呼雀跃。
那些被愚人众强行凝聚起来的无主怨念，此刻正被我的力量迅速地吞噬、消化、提纯，最终化为我自身的一部分。
我的身体，就是一个黑洞。
一个专门吞噬『污秽』的黑洞。
那条巨大的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消散。
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享受着力量增长带来的快感。
“他……他在吸收『祟神』的力量！”伊万诺维奇的尖叫声，已经带上了哭腔，“怪物！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安东诺夫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
他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他把一个披着人皮的魔神，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猎物。
“撤退！所有人，撤退！”
他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再也顾不上什么核心装置和实验数据，转身就想逃跑。
但是，晚了。
“我说过，要让你们见识一下，待客之道。”
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片紫色的刀光。
那刀光，快得超越了他的神经反应。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握着双刀的手臂，便传来了剧痛。
他低头看去，自己的两条手臂，已经齐肩而断，掉落在地。
“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嚎。
而我，已经收刀而立，仿佛从未动过。
此时，那巨大的魔物，也终于被我吸干了最后一点力量，哀嚎着化作了漫天的紫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它那由实验装置构成的核心，失去了能量支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地下空洞，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安东诺夫的惨叫，和其余几个幸存者粗重的喘息声。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被我摧毁了装置后，迅速衰弱下去的魔物核心。
我抬起脚，轻轻一踩。
咔嚓。
那凝聚了愚人众无数心血的装置，被我踩得粉碎。
做完这一切，我才转过身，看向那个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的安东诺夫。
其他的愚人众士兵，早已吓破了胆，瘫在地上，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走到安东诺夫面前，蹲下身，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平平无奇的脸。
“你……你到底是谁……”他看着我，声音颤抖。
“一个清理垃圾的。”我平静地回答。
我伸出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一丝精纯的、只属于我的『绯影』之力，被我注入了他的体内。
“啊！”
安东诺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破坏着他的一切。
这种感觉，比死亡更可怕。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他开始哀求。
“我不会杀你。”我松开了手，站起身，“你还有用。”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出了那句为他，也为棋盘外的某些人准备好的台词。
“回去，告诉你的『博士』。”
“稻妻的『病灶』，轮不到他来动手。”
“这片土地的『污秽』，由我来清理。”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着来时的通道走去。
身后，是劫后余生的愚人众们，那充满了恐惧与敬畏的目光。
珊瑚宫心海，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疗效』。
八重神子，你满意吗？
你期待的『惊喜』，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