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那双威严的紫色眼眸，此刻写满了慌乱与羞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单薄的寝衣，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八重神子那带着侵略性的、玩味的目光。
八重神子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那双妩媚的狐狸眼中，满是得逞的笑意。
她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向影逼近。
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是她身上独特的、混合着绯樱与某种不知名花卉的香气，霸道地钻入影的鼻腔，让她本就混乱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胡说？』
八重神子俯下身，双手撑在影身体两侧的榻榻米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她靠得很近，近到影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涨红的脸。
『那我的将军大人，你来告诉我，昨晚是谁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温热的气息拂过影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又是谁……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姐姐的名字？』
最后四个字，八重神子说得极轻，却如同最沉重的雷鸣，在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没有！』
影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关于姐姐『真』的记忆，是她内心最柔软也最不可触碰的角落。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用这样轻佻的语气提起。
『哦？』八重神子挑了挑眉，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凑近了几分，鼻尖几乎要碰到影的鼻尖，『真的没有吗？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影的心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八重神子轻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得意。
『看来我们的将军大人，不仅睡姿不怎么安分，记性也不太好呢。』
她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
影终于得以喘息，她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身华贵的丝绸寝衣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曲线，在晨光下，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八重神子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好了，不逗你了。』她转身端起托盘，『五百年没进食，想必你也饿了。来，尝尝我亲手为你准备的早点。』
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味噌汤，几块金黄色的玉子烧，还有一小碟腌渍的绯樱萝卜，简单，却透着一股温暖的烟火气。
这是影从未在一心净土中感受过的气息。
她看着那些食物，有些迟疑。
身为雷电将军，她早已无需食人间烟火。身体不过是承载意识的容器，能量的补充，依靠元素力便已足够。
『怎么？』八重神子将托盘放在她面前的床榻上，『是嫌弃我的手艺，还是说……需要我亲自喂你？』
说着，她真的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玉子烧，递到了影的唇边，脸上挂着那种“你敢拒绝试试看”的促狭笑容。
『我自己来！』
影几乎是抢一般地夺过了筷子，窘迫地别过脸去。
她实在拿这个家伙没办法。五百年前是这样，五百年后，她似乎变本加厉了。
看着影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那副明明很饿却还要努力维持威严的别扭模样，八重神子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毕竟……那么久没有活动过了。』
影咀嚼的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身体的感觉很奇怪，虚弱，无力，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有些费劲。这是她成为神明之后，从未有过的体验。
『很难受吧？』八...八重神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意识与身体剥离太久，就是会这样。不过没关系，慢慢调养，总会好起来的。』
她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认真和温柔。
影沉默地喝了一口汤，暖意从胃里散开，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僵硬和冰冷。
『你……』她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的，是为什么要把她从一心净土中强行拉出来。
八重神子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清晨的阳光和带着湿润水汽的风涌了进来，吹动了她粉色的长发。
窗外，是鸣神大社层层叠叠的鸟居和漫山遍野的绯樱树，远处，还能看到天守阁的轮廓。
『因为，我怕再晚一些，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八重神子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中。
『一心净土，确实能隔绝磨损，让你获得永恒。』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影，『但那样的永恒，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影。』
『将自己变成一尊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只会执行规则的冰冷神像。将整个稻妻，变成一潭死水。』
『这就是你和姐姐，曾经共同守护的国度，应该有的样子吗？』
字字句句，都像是尖锐的针，扎在影的心上。
『我……』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践行与姐姐共同的理想——追求永恒。
可是，她似乎走得太远，太偏了。
就在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恭敬却又透着焦急的声音。
『宫司大人！九条裟罗大人求见，说是有万分紧急的军务，需要立刻向将军大人汇报！』
是神社的巫女。
影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九条裟罗？她怎么会来这里？
八重神子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她对着门外，用一种慵懒而又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知道了。让她在偏殿等着，我稍后就过去。』
『可是，宫司大人，九条大人说……』
『嗯？』八重神子只是轻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单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压。
门外的巫女立刻噤声，惶恐地应道：『是！我明白了！』
脚步声匆匆远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影有些怔忪地看着八重神子，她处理这一切的姿态，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你不去见她吗？』影问道，『万一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能有什么要紧事？』八重神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重新坐回影的身边，『无非就是眼狩令又在哪里和反抗军起了冲突，或者哪个倒霉蛋又被收缴了神之眼，哭哭啼啼地闹到了天领奉行。』
她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玉子烧，递到影的嘴边。
『这些琐事，哪里有我的将军大人好好用膳来得重要？』
她的语气轻松，眼神却很认真。
影看着递到唇边的食物，心中五味杂陈。
她张开嘴，默默地吃了下去。甜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一丝暖意，似乎也随之流进了心里。
『你早就料到会有人来？』
『当然。』八重神子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这位雷电将军，突然‘闭关’，连天守阁都不回，直接住进了我的鸣神大社。天领奉行那群家伙，要是没点反应，那才叫奇怪。』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九条家那个小丫头，算是最忠心也最沉得住气的一个了。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带兵把我的神社给围了。』
影默然。
她发现，自己对于外界的一切，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东西。而她，却一直停留在原地。
『神子……』影轻声开口，『现在的稻妻……是什么样的？』
八重神子看着她，那双紫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迷茫和羞恼之外的情绪——一丝好奇，一丝探寻。
这是一个好兆头。
『想知道？』八重神子故意卖了个关子，『想知道的话，就快点把身体养好。然后，我带你……亲眼去看一看。』
她凑到影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去看一看，你用五百年不变的孤寂，所守护的这个国度。去看一看，那些生活在你羽翼之下的子民。』
『然后你再告诉我，你所追求的‘永恒’，究竟是对是错。』
……
偏殿内。
九条裟罗笔直地跪坐在殿中，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那位鸣神大社的宫司大人，却迟迟没有露面。
她心中焦急万分，关于海只岛反抗军的最新动向，还有愚人众在稻妻境内越发诡秘的活动，桩桩件件，都急需向将军大人禀报。
可是，将军大人自昨日从一心净土归来后，便被八重宫司以‘需要静养’为由，直接带到了鸣神大社。
就连她这个天领奉行的大将，都不得觐见。
这让九条裟罗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她知道八重宫司与将军大人关系匪浅，是将军大人最信任的眷属。但对方这种近乎独占的行为，还是让她感到了一丝冒犯。
雷电将军，是属于整个稻妻的，而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
就在她思绪翻涌之际，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让九条大将久等了，真是罪过。』
伴随着慵懒娇媚的声音，八重神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依旧是那身华丽的巫女服，手持神乐之铃，莲步轻移，款款而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却让人看不透她真实的想法。
『宫司大人。』九条裟罗立刻俯身行礼，『属下有紧急军务，必须立刻面见将军大人！』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八重神子在她面前坐下，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袅袅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急什么？』她轻轻吹了吹茶杯中的热气，『天又没有塌下来。』
『宫司大人！』九条裟罗加重了语气，『海只岛的反抗军集结了大量的兵力，似乎有向八酝岛进军的意图！而且，我们在离岛发现了愚人众活动的踪迹，他们的目的尚不明确，这绝非小事！』
『哦？是吗？』
八重神子抿了一口茶，反应平淡得让九条裟-罗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反抗军那群乌合之众，不过是癣疥之疾，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愚人众……』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九条裟罗，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
『一群来自冰之国的老鼠罢了。他们若是安分守己地做生意便罢，若是敢在稻妻的土地上动什么歪心思……』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话语中的寒意，却让整个偏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九条裟罗心头一凛。
她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慵懒随性的八重宫司，绝非表面上那般无害。她可是与雷电将军一同经历了魔神战争的、稻妻最古老的大妖怪之一。
她的智慧与力量，深不可测。
『可是，这些事情，必须由将军大人定夺！』九条裟罗依旧坚持。
『将军大人的决断，不就是我的决断吗？』八重神子轻笑一声，反问道，『怎么，九条大将，你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将军大人的信任？』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九条裟罗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属下不敢！』她连忙低下头。
『不敢最好。』八重神子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影她……将军大人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被这些琐事烦扰。』
『天领奉行有你九条裟罗在，我相信，足以应对这些小麻烦。』
她弯下腰，凑到九条裟罗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还是说，你觉得，没有将军大人的命令，你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句话，让九条裟罗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
八重宫司这是在……点醒她？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定位为将军大人手中最锋利的刀，将军指向哪里，她就打向哪里。她从未想过，自己需要有‘主见’。
『回去吧。』八重神子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做好你该做的事。反抗军也好，愚人众也罢，放手去做。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至于将军大人那边，等她想见你的时候，我自会通知你。』
说完，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只留下九条裟罗一个人，跪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
八重宫司的话，如同在她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单纯地想让将军大人休息，还是……另有深意？
……
八重神子回到房间时，影已经用完了早点，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绯樱发呆。
她的侧脸在阳光的映照下，线条柔和，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属于‘影’的温婉。
『打发走了？』影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
『嗯，一个忠心耿耿，但脑子有点不太灵光的小丫头罢了。』八重神子走到她身边坐下，『几句话就打发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告诉她，要学会自己思考，而不是什么事都等着你这位将军下命令。』八重神子说得云淡风轻。
影却沉默了。
她知道，神子这么做，是在帮她。
帮她培养一个，即使没有她，也能独当一面的天领奉行。
她是在为稻妻的‘未来’做准备。
一个……没有‘雷电将军’的未来？
这个念头一出，让影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神子，你……』
『嘘。』
八重神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影的唇上，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别想太多。』
她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拿起一旁矮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药碗，那里面是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汤药。
『乖乖地，把药喝了。』
八重神子舀起一勺药，递到影的唇边，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微笑，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来，我的将军大人，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