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合上木匣，指尖还沾着帛书边缘的微涩。烛火映在案上，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他刚要起身，外头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是赵云。
“营里走一趟？”赵云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盏风灯，“粮仓新到的粟米还没点清。”
陆昭点头，披上外袍就走。夜风贴着屋檐扫过，吹得廊下灯笼晃了两下。
两人一路穿过府衙后巷，直奔城西军营。路上赵云说了几句巡查安排，陆昭应着，心思还在那半枚残印上。他总觉得这印记在哪见过，一时又抓不住。
粮仓在营区最里头，四面有岗哨围着。守将迎出来，领他们往里走。陆昭伸手摸了摸麻袋，谷粒干燥，没受潮。他正要问转运时间，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不是脚步，是布料擦地的声音。
他猛地转身，一道黑影从粮堆后扑出，剑光直取胸口。
陆昭侧身避让，右肩还是被划了一道。痛感立刻窜上来，伤口火辣辣的，像是被烧红的针扎过。
赵云拔刀就上，亲卫也围了过去。刺客招式狠辣，但身法僵硬，几下就被逼到角落。最后一击时，那人突然停手，抬手咬破嘴皮，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陆昭捂着肩膀，喘了口气。“查他身上。”
亲卫翻检尸体，从袖口扯出半截布条，上面绣着一行小字：**冀州陆氏同窗记**。
陆昭眼神一沉。这是他早年在书院读书时，几个交好同窗一起绣的信物。每人一条，说是将来散了也能相认。
“剥皮。”他说。
赵云一愣，“当真？”
“我要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亲卫动手，刀刃划开脊背，血渗出来。翻到内层时，果然发现一张薄皮纸上用血写着几个字：**郭嘉必死**。
陆昭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甄宓是这时候到的。她提着药箱，发带松了一边，显然是从睡梦里赶来的。看见陆昭肩膀上的伤，她没说话，先剪开衣料，拿银针探了探伤口。
“是玄冥引。”她声音很稳，“宫里禁用的毒，现在只有袁府还藏着。”
陆昭问：“能解吗？”
“暂时压住毒性可以，但得天天换药。这毒会慢慢蚀心，拖不过一个月。”
赵云在旁低声说：“刺客用的剑法，像是断水门的路子。当年你在书院学剑，那几位同窗就是断水门出身。”
陆昭闭了下眼。他记得那个教剑的老先生，总爱说“水断则止，剑断则亡”。后来书院散了，那些人各奔东西，有的投了世家做门客，有的干脆消失不见。
“他们不杀我。”陆昭睁开眼，“是想让我看着郭嘉死。”
甄宓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把药膏涂在伤口上。
陆昭忍着痛说：“去郭嘉帐里看看。”
三人赶到军营东侧，郭嘉的帐篷还亮着灯。他昨夜喝多了，醉倒在案前，酒坛子倒在一旁。封泥是完好的，但甄宓蹲下来看了看，发现坛口有一圈极细的刮痕。
“有人动过。”她说，“封泥被人撬开又重新糊上。”
她命人取来一碗清水，倒了一点酒进去。水面上浮起一层淡青色油膜，像苔藓一样散开。
“玄冥引。”甄宓脸色变了，“量不大，但足够让他睡过去就醒不来。”
赵云立刻下令封锁帐篷周围，不准任何人进出。甄宓亲自换了新酒坛，又让人把原来的那坛封存起来。
“送酒的是谁？”陆昭问。
影堂的人很快带回消息：是个小吏，负责军营日常采买。昨夜他送了三坛酒，其中一坛去了郭嘉帐中，另外两坛分给了别的将领。其他人都没开坛，只有郭嘉这儿被动了手脚。
赵云带人追到城南一条窄巷，那小吏正要跳井，被他一把拽住，甩在地上。那人挣扎着想咬舌，赵云抬腿踢中他下巴，当场昏过去。
押回来时，他右手紧握着什么。赵云掰开手指，是一块碎玉佩，上面刻着半个“审”字。
“审配的人。”陆昭冷笑，“他倒是不怕事闹大。”
赵云说：“要不要直接冲进袁府？”
“不行。”甄宓摇头，“现在没证据证明是袁绍下的令，只凭一块残玉和一封血书，动不了他。反而会让他们有了借口反咬一口。”
陆昭沉默片刻，“把人关进地牢，别打，别伤。我要他活着。”
赵云皱眉：“就这么留着他？”
“留着他，比杀了有用。”陆昭看着那块碎玉，“他们敢对郭嘉下手，就不怕我知道是谁干的。说明他们觉得我能忍，或者觉得郭嘉死了，我就垮了。”
他站起身，往郭嘉帐篷走去。
帐外守卫已经换了一遍，全是白马义从的精锐。陆昭掀开帘子，里面酒气混着汗味，郭嘉还在睡，脸红得厉害，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的话。
甄宓跟进来，给郭嘉把了脉。“毒没入口，他没事。就是喝得多，明天头疼。”
陆昭坐在案边，拿起那只被换下来的酒坛，轻轻敲了敲。
“你要是醒了，肯定又要笑我说我多疑。”他低声说，“可这次，我不敢赌。”
外面天快亮了，风有点凉。甄宓给他肩膀重新包扎了一下，说：“回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守着。”
陆昭摇头。“等他醒。”
赵云站在帐外，手按在刀柄上。影堂的人来报，刺客尸体已经处理完，人皮上的血书拓了下来，原件烧了。
“主公。”赵云走进来，“要不要通知田丰他们？这事不能瞒着核心幕僚。”
“再等等。”陆昭说，“等郭嘉醒了，我们一起说。”
他靠在案边，眼睛一直没离开郭嘉的脸。这个人平时疯疯癫癫，喝酒能从下午喝到天亮，可每次战局僵持，他都能说出别人想不到的主意。有一次陆昭中伏受伤，他连着三天没合眼，守在床前喂药，最后自己也病倒了。
帐子里很静，只有郭嘉粗重的呼吸声。
甄宓轻声说：“你肩上的毒，今天必须再换一次药。”
陆昭嗯了一声，没动。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郭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眼，看见陆昭坐在旁边，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他坐起来，揉着太阳穴，“我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
陆昭看着他，没说话。
郭嘉察觉不对，“出什么事了？”
陆昭把酒坛推到他面前，“有人想让你死。”
郭嘉低头看了看坛子，又抬头，“所以你现在坐这，是因为……怕我醒不来？”
陆昭点头。
郭嘉咧嘴笑了下，“那你可小瞧我了。我这种人，阎王都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