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叹息声还未完全落下,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夫人猛地站起身,伸手指着贾琮,那张平日里看似端方持重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声音尖利地骂道:“都是你!贾琮!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若不是你,宝玉何至于被推出去顶缸,受这廷杖之苦!他身子那般娇弱,若是有个好歹,你也别想好活!”她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是真真切切心疼自己宝贝疙瘩。
邢夫人虽与王夫人素来不和,但此刻竟也难得地同仇敌忾起来,毕竟贾赦院里的东西都没了,她也要生活受到影响,于是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琮哥儿,你如今翅膀硬了,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出主意馊的不行不说,就算你父亲便是再有不是,你身为儿子,竟然不在王爷面前替他求情开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贾琮头上,仿佛贾珍之死、贾蓉弑父、贾赦贪占都是因他而起一般。
虽说的确是贾琮的设计,但是毕竟是暗地里的,他们的指责都是无凭无据的。
贾琮本不欲与这两个内宅妇人多做口舌之争,但见她们如此颠倒黑白,污言秽语扑面而来,心中戾气也被激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射向王夫人和邢夫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两个老虔婆!给我闭上你们的臭嘴!”
这一声厉喝,震得王夫人和邢夫人瞬间哑火。连贾母也被吓了一跳。
贾琮继续冷声道:“自己蠢钝如猪,不听人言,踩了坑,倒有脸来怪指路的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你放肆!”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反了!反了!”邢夫人也尖声叫道。
“够了!”贾母见局面失控,猛地一拍榻沿,厉声喝止了王、邢二人。她虽然年老,但此刻脑子却异常清醒,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夫人:“王氏!琮哥儿当初出主意时,是不是强调过,要先找到贾蓉,再议袭爵?是不是你心急火燎,生怕爵位旁落,不等找到蓉哥儿,就撺掇政儿,然后你去上下打点,急着要把宝玉推上去?连老婆子我也被你们说动了心,跟着一起糊涂!”
她又转向邢夫人,语气更冷:“还有你,邢氏!赦儿贪心不足,将东府库房搬空,也是琮哥儿让他做的?他当时说的是‘看管’,可不是‘贪占’!你自己男人是个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如今事发,倒来怪别人?”
贾母这番话,句句在理,直接点明了问题的关键——贾琮的主意本身并无问题,甚至考虑周全,是王夫人、贾赦他们自己利令智昏,只听了半截,或者说选择性忽略了前提条件,才导致了如今的恶果。
贾琮听到贾母这番话,倒是微微一怔,不由得重新打量了这位看似昏聩的老太太一眼。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倒是难得的清醒明白。看来,她能执掌贾家内宅这么多年,也并非全然是靠辈分。
既然今天老太太明事理,贾琮也懒得再与王、邢二人多做无谓的争吵。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王夫人和邢夫人,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今日看在老祖宗的面上,我不与你们计较。但若日后,谁的嘴再这般不干不净,胡乱攀咬……我不介意找几个手艺好的婆子,用绣花针给她把嘴真正地、一针一线地缝上!说到做到!”
他这话语中的狠厉与决绝,让王夫人和邢夫人瞬间打了个寒颤,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又由煞白涨成猪肝色,却再不敢吐出半个字来。她们毫不怀疑,以贾琮如今的手段和性子,真可能做得出来!
贾琮不再理会她们,转向贾母,语气缓和了些,道:“老祖宗,方才进来前,我已与鸳鸯说了,她既放心不下您,便让她留在荣庆堂好生伺候吧,我院里,不缺人。”
贾母这才注意到,跟着贾琮进来的鸳鸯,脸色苍白,眼圈泛红,神情恍惚,与平日沉稳干练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心中一紧,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鸳鸯,你怎么了?”
鸳鸯闻言,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是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贾琮淡淡道:“没什么,只是鸳鸯姑娘忠心可嘉,舍不得老祖宗,执意要留在您身边伺候。小子虽觉遗憾,但也不好强人所难。”
贾母人老成精,瞬间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定是贾琮再次提起让鸳鸯过去,鸳鸯因担心自己而推辞,惹得贾琮不快,直接断了她的念想。她看着跪在地上无声落泪的鸳鸯,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焦急。感动于鸳鸯的忠心,焦急于这丫头错过了机会!
她连忙伸手去拉鸳鸯,语气带着责备更带着心疼:“傻孩子!你这傻孩子!老婆子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正值青春年少,难道要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耽搁一辈子?等我走了,你以后总要有个依靠,有个前程啊!琮哥儿院里,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去处,你怎么……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她说着,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又转头对贾琮恳求道:“琮哥儿,好孩子,祖母知道这丫头不懂事,驳了你的面子。你看在祖母的面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原谅她这次吧!就当是祖母求你了,让她今日就去你院里,可好?”
贾琮目光落在鸳鸯身上。此刻她跪在地上,肩头微微耸动,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白皙光滑的脸颊滚落,滴在青石板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哭得并不嚎啕,而是那种隐忍的、无声的啜泣,反而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贾琮心中那点因被拒绝而产生的不快,此刻也散去了大半。又见贾母今日难得明事理,亲自开口求情,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他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既然老祖宗亲自说情,罢了。鸳鸯,你去收拾东西吧,今日便搬过来。”
鸳鸯闻言,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贾琮,又看向贾母,重重地磕下头去:“谢三爷!谢老太太!”
贾母也松了口气,连连催促:“快去吧,快去吧,好好伺候三爷,莫要再犯糊涂了。”
鸳鸯这才起身,与贾母依依话别,主仆二人皆是泪眼朦胧,一番不舍自不必说。最终,鸳鸯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后面收拾自己的行李细软。
贾琮见此事已了,便也准备起身告辞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