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过十四点二十分。
一心和卡特混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蹲在距离教廷矿石中转站大门约五十米开外的一个路边小吃摊旁。
所谓的“摊”,不过是一个架在破旧木推车上的铁皮桶,桶里翻滚着浑浊的、冒着可疑气泡的浓汤,几串看不清原貌的、疑似鱼类的肉块在汤面上沉浮,散发出一种极具攻击性的、混合了强烈腥气和辛辣香料的味道。
摊主是个裹着厚厚油污围裙的半兽人老汉,正用一把缺口的长柄木勺机械地搅动着汤汁。
卡特倒是颇为适应,甚至带着点品鉴的姿态,咬了一口手中木签串着的、布满不规则鳞片的深色烤鱼块,嚼了几下,点评道:“嗯,火候差点,还不如我自己烤的。”
一心则盯着自己面前那碗灰白色的、被称为“港区特色杂烩汤”的液体,用木勺搅了搅,舀起一勺带着可疑吸盘的触手段,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我恨海鲜...”他几乎是呻吟着吐出这句话,将勺子放回碗里,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尤其是这种,你根本分不清它生前是什么,死后又经历了什么的...”
卡特嗤笑一声,咽下嘴里的鱼肉:“害,退一万步说,至少这玩意够劲,能让你更清醒点。”
“我很清醒,不需要这个。”一心说完,目光瞟向不远处那栋显眼的建筑。
那栋c型结构的石质建筑,如同一个臃肿的灰色巨兽盘踞在街头,背后凹进去的内侧是车马喧哗、矿石堆积的装卸区。
而凸出的正立面则朝向街道,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大门敞开着,门上方的石墙上,雕刻着圣银教廷标志性的圣辉十字架——在这片自由市同盟的土地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威严。
几名穿着教廷制式皮甲、手持长戟的守卫,正无精打采地站在门两侧,例行公事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大多是些穿着体面的商人、抱着账本的文书,以及推着矿石车的劳工。
一切看起来平静而有序,带着教廷产业特有的、一丝不苟的沉闷。
此时,几个穿着破烂棉袄、浑身散发着劣质麦酒气味的潮信成员,勾肩搭背、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了中转站大门附近。
他们大声嚷嚷着含糊不清的醉话,互相推搡着,很快就因为“谁欠谁酒钱”的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放屁!明明是你小子上次输了我三个银币!”一个高个子成员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同伴脸上。
“你他妈才放屁!老子早还了!是你想赖账!”另一个矮壮些的也不甘示弱,直接上手推了一把。
争吵迅速升级为推搡,继而演变成了毫无章法的扭打。醉汉们的动作笨拙而夸张,撞翻了旁边一个卖陶器的小贩的摊子,瓦罐碎裂的清脆声响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
门前的守卫皱起了眉头,其中两人对视一眼,提着长戟走了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要闹事滚远点!”一名守卫厉声呵斥,试图分开扭打在一起的醉汉。
然而醉汉们似乎打出了真火,根本不理睬,反而把劝架的守卫也卷了进去。围观的人群迅速聚拢,商人们踮着脚尖张望,劳工们发出起哄的怪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就在这片混乱的掩护下,卡特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一个正伸着脖子看热闹、衣着光鲜的人族商人。他的手指灵巧地探入对方半开的皮质挎包,夹出一本硬皮封面的小册子,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他朝一心使了个眼色,将册子塞进自己怀里。
两人立刻起身,离开小吃摊,混在几个急于进入中转站办理事务的商人身后,向着大门走去。
门口剩余的守卫注意力都被门口的闹剧吸引,只有一名看起来非常年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守卫,有些紧张地守在通往内部交易区的侧门旁,他一边探头探脑地想看清外面的热闹,一边又不敢擅离岗位。
当卡特和一心走到他面前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拦了一下。
“通行证。”年轻守卫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卡特面无表情地掏出刚得手的硬皮册子,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封面上教廷的纹章一闪而过。
年轻守卫的目光在册子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又紧张地瞟了一眼外面愈演愈烈的混乱,似乎生怕那边的冲突波及过来,忙不迭地挥挥手:“进去吧进去吧。”
两人顺利穿过侧门,将门外的喧嚣暂时隔绝。
门内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宽敞但采光不佳的大厅,空气混浊,弥漫着羊皮纸、墨水、灰尘以及人群汗液混合的气味。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比门外有过之而无不及。
数十张简陋的木桌分散摆放,围坐着形形色色的商人、文书和估价员,他们或高声讨价还价,或埋头疾书,或激烈地核对账目。
零星的几名教廷守卫挎着剑,在大厅边缘懒散地巡逻,目光更多是落在那些可能顺手牵羊的小角色身上,对一心和卡特这两个穿着普通、像是来找人谈生意的“流浪商人”并未过多留意。
“人真不少,”卡特低声说,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大厅,“你去问吧,我帮你放风”
一心走向一个正在整理厚厚一叠矿石样本清单的、看起来像是低级文书的中年人族男子,脸上挂起商人的职业性笑容。
“打扰一下,朋友,”一心语气客气地问道,“请问‘哈耳庇厄’先生的办公室怎么走?我们约了笔大生意,时间有点紧。”
那文书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水晶眼镜,打量了一心一眼,似乎被“大生意”这个词触动,没什么戒心地抬手向上指了指:“他?在顶楼,就他一间办公室。楼梯上去,就能看到。”
他顿了顿,带着点羡慕又有些不以为然的语气补充道:“不过他现在不见客,你们得等他自己通知。”
“顶楼?”一心挑眉,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自嘲,“看来我们这单生意,得更‘用心’谈谈才行——多谢。”
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转身与不远处的卡特汇合,简单交换了信息。
“顶楼,独间。”一心言简意赅。
卡特咧嘴一笑,眼神锐利:“走吧,‘用心’去谈谈。”
他们避开大厅中央最拥挤的区域,沿着文书指示的方向,找到了一道通往楼上的狭窄石质楼梯。楼梯间光线昏暗,墙壁上只有简单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放轻,快速向上。
楼梯在二楼有一个平台,然后转折继续向上。就在他们踏上通往顶楼最后一段阶梯,刚走出楼梯拐角,即将踏入顶楼走廊的瞬间——
卡特猛地抬起手臂,拦在了一心身前,带着他靠到墙边,像是在躲开视线。
一心的右手迅速就探向衣内的枪套:“特工?”
卡特掏出来手机伸出走廊拍下照片,又递给一心:“有摄像头,还好我第一眼就看见了。”
一心通过卡特拍下的照片记下了位置:“没办法,只能稍微闹点动静咯...”
两人默契地同时行动,几乎是同步地拔出手枪,另一只手则飞快抬起,用手掌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只留下指缝间的视窗。
“左。”卡特低喝。
“右。”一心同时回应。
“砰!砰!”
两声经过抑制器削弱、但在相对封闭的楼梯间里依然显得沉闷而响亮的枪声几乎同时炸响。
子弹精准地击碎了两个摄像头的镜头,玻璃和塑料碎片四溅。
枪声的回音还在楼梯间里嗡嗡作响,楼下就立刻传来了惊疑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声音?!”
“楼上!怎么回事?!”
卡特和一心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图。
几乎在下一秒,卡特就已将手枪塞回衣内,同时伸手抓住一心的前襟,做出一个夸张的推搡动作,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压着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低吼道:“妈的!敢阴我?!说好的价钱呢?!”
一心也反应极快,顺势一个踉跄,反手同样抓住卡特的手臂,声音同样拔高,充满了愤怒:“放你娘的屁!是你先坏了规矩!想黑吃黑?!”
两人立刻在楼梯口扭打在一起,动作幅度很大,看起来就像两个因为交易纠纷突然翻脸的商人,拳脚往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互相咒骂着,甚至动手砸起身边的陈设。
这一来一回,将刚才那两声枪响完美地掩盖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斗殴”之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穿着教廷守卫服饰的男人带着两名手下冲上了楼梯平台,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厉声喝道:
“住手!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刚才什么声音?!”
被守卫小队长厉声喝止,正“扭打”在一起的卡特和一心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这才意识到有外人介入。
卡特率先松开了揪着一心前襟的手,但脸上那副怒气未消的表情却丝毫未减,他朝着守卫小队长方向愤愤地一指一心,声音因为刚才的激烈运动而带着些许喘息:
“军爷!您来得正好!给评评理!这混蛋,说好了一批上等的星铁矿石,到了码头却他妈给我掺了三成杂石!这不是坑人吗?!”
一心也几乎同时松开了手,他整了整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衣领,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脸上写满了冤屈:
“放你娘的狗屁!明明是你想压价,临时反悔!现在倒打一耙?军爷,您明鉴,我们做生意的讲究个诚信,是他先坏了规矩!”
两人互相怒目而视,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那架势仿佛随时可能再次扑上去扭打在一起,将两个因为“交易失败”而气急败坏的商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守卫小队长皱着眉头,厌恶地扫了一眼这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商人”。
他最烦的就是处理这种狗屁倒灶的商业纠纷,尤其还是在这种敏感区域。
楼上刚才那两声闷响虽然可疑,但眼下看来,八成是这两个家伙推搡间撞倒了什么东西,或者...他瞥了一眼两人空空如也的腰间,否定了某个更危险的猜想。
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够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要打滚出去打!这里是教廷重地,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再闹事,把你们都抓起来!”
他身后的两名守卫也配合地挺了挺长戟,脸上带着威胁的神色。
卡特和一心立刻“偃旗息鼓”,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畏惧”和“不甘”。
“哼,算你走运!”卡特朝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一心一眼。
“是你走运才对!”一心反唇相讥。
两人互相用眼神“厮杀”了几个来回,这才悻悻地各自退开一步,表明“休战”的态度。
守卫小队长见他们消停了,也懒得再深究那点可疑的声响,带着手下转身下楼,嘴里还嘟囔着:“妈的,真当这儿是菜市场了...”
听着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方,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收敛了神色,悄然移动到那扇大概率标志着“哈耳庇厄”办公室的门外。
门紧闭着,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卡特与一心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抬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板,同时用一种带着几分急切、几分恭敬,又不会太过惹人怀疑的语气朝门内试探地喊道:
“‘哈耳庇厄’先生?您在吗?有笔紧急的‘矿石’生意,需要您亲自定夺!”
门内一片寂静。
一心微微蹙眉,侧耳倾听着。
卡特也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就在两人以为错过了目标,或者单纯就是里面的人警惕性极高时——
一声极其轻微、但清晰可辨的、像是椅子移动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门板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有人!
卡特和一心眼中同时闪过一道锐光。
目标就在里面,而且显然被他们的呼叫惊动了。
一心迅速地在门框和门缝上迅速检查一番,确认了结构和强度,随即朝卡特一个点头,作势突破。
卡特也是配合地走向一心地对侧,举枪指向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