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牙号”如同一条死去的金属巨鲸，无声地漂浮在冰冷孤寂的虚空之中。舰体内，只有应急灯惨淡的光芒、电火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空气泄漏发出的微弱嘶嘶声，构成了一曲绝望的挽歌。
黑曼巴瘫在驾驶座上，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舷窗外某个无形的方向，充满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嘴里反复念叨着“醒了…看着…不要…”之类的呓语，显然精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莉娜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手臂的烫伤，看着彻底瘫痪的控制台和不断恶化的环境读数，脸色苍白：“引擎完全报废，生命维持系统最多还能坚持两个小时…我们怎么办？”
绝境。再一次的绝境。
凌霄站在舷窗前，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黑暗，望向那片让黑曼巴恐惧到崩溃的星域深处。在他的神识感知中，那个巨大、古老、死寂的引力源如同一个沉睡的宇宙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其能量波动与之前的监察者遗迹同源，但却更加…凝固，更加…缺乏生机，仿佛一切都已经归于永恒的沉寂。
那里，十有八九就是所谓的“圣殿”。
但黑曼巴的反应，以及神识反馈回来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都预示着那里绝非善地。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凌霄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冷静得不像身处绝境，“‘毒牙号’完了，但它的救生舱或许还能用。”
他记得刚上船时粗略扫过结构图，“毒牙号”应该配备了一个小型救生舱。
“救生舱？”莉娜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就算有，能源也肯定不足，根本飞不到任何有人的地方…”
“不需要飞太远。”凌霄指向那片死寂星域的方向，“我们去那里。”
“去…‘圣殿’？！”莉娜失声惊呼，连精神恍惚的黑曼巴都猛地一颤，惊恐地看向凌霄，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那是送死！绝对的送死！”黑曼巴尖叫起来，挣扎着想扑过来，“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那是坟墓！是诅咒！所有靠近的东西都会消失！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凌霄轻易地制住了她激动的动作，眼神依旧平静：“留在这里是百分之百死亡。去那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且，你不是从那里活着出来过一次吗？”
黑曼巴猛地僵住，眼中的恐惧更甚，仿佛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经历，她猛地抱住头，蜷缩起来，声音变得呜咽：“那次…那次是运气…我们只是在最最边缘…捡了一点垃圾…就那样…他们都死了…只有我…只有我逃了出来…但‘它’的声音…一直跟着我…”
边缘？捡垃圾？凌霄捕捉到关键词。看来黑曼巴之前的任务并非深入圣殿，只是在极其外围的区域活动，即便如此也几乎团灭，并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
但这至少证明，圣殿外围并非瞬间致命的绝地。
“指给我们救生舱的位置。”凌霄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在黑曼巴极度不情愿、却又无法反抗的指引下，他们终于在飞船尾部一个几乎被杂物埋没的舱室里，找到了那个小型救生舱。幸运的是，它看起来还算完整，能源显示剩余15%，虽然不多，但足够进行短途航行。
三人挤进狭窄逼仄的救生舱。凌霄粗暴地将几乎瘫痪的黑曼巴塞进一个座位，系好安全带，自己则坐在主控位，莉娜在一旁辅助。
“设定航线，目标，前方巨大引力源，最低功率巡航。”凌霄下令。
莉娜颤抖着操作，救生舱脱离几乎解体的“毒牙号”，如同婴儿学步般，摇摇晃晃地向着那片死寂的星域深处驶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越来越强。舷窗外不再是空旷的星空，开始出现一些难以形容的、仿佛凝固了的巨大结构残骸，它们非金非石，形状怪异，静静地漂浮着，如同巨兽的尸骨。更远处，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模糊的轮廓逐渐显现——那似乎是一个破碎的、半嵌入虚空中的巨型建筑群的一部分，其风格与监察者遗迹一脉相承，但更加古老、更加破败，并且笼罩在一片令人不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灰暗之中。
那里，就是圣殿。
救生舱的传感器一靠近那片区域，就开始发出疯狂的警报，读数乱跳，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能量场异常…空间结构不稳定…有强烈的…信息残留干扰…”莉娜看着完全失灵的传感器，声音发虚。
黑曼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和呓语，这次更加清晰了一些：“…听到了吗…它们…在说话…在哭…也在笑…”
凌霄眉头紧锁，他的神识在这里受到的压制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古船。那种无形的低语再次出现，但不再是“哀嚎之主”那种充满疯狂和恶意的咆哮，而是一种…更加空洞、更加悲凉、仿佛亿万亡魂在时间长河中沉淀下来的、永恒的叹息和呢喃。它们无孔不入，试图钻入脑海，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悲伤和绝望。
就连凌霄，也需要全力运转剑意才能保持灵台清明。莉娜则脸色苍白，显然也在拼命抵抗。黑曼巴更是已经完全陷入了半昏迷的谵妄状态。
救生舱继续向前，仿佛驶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速度越来越慢。
突然，正前方虚空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些模糊、扭曲、不断变化的幻象！
那是一片辉煌璀璨的星空都市，无数流光溢彩的飞船穿梭往来…下一秒，都市燃起滔天烈焰，巨大的建筑崩塌，无数身影在火光中哀嚎消散…景象又变，化为一片冰冷的、由无数苍白管线构成的实验室，各种难以名状的生物样本在容器中沉浮…最后，所有景象都破碎开来，被无尽的灰暗和寂静吞噬…
这些幻象逼真无比，甚至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仿佛历史的碎片在此地不断重演。
“是信息实体残留！”莉娜惊骇道，“强烈的能量场和情感冲击被烙印在了空间里！小心！它们会影响神智！”
救生舱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壁。
凌霄强行稳住方向，试图绕过这片危险的区域。
然而，周围的幻象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由能量构成的类人形轮廓，它们无声地嘶吼着，向着救生舱扑来，撞击在舱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它们没有实体，却带着冰冷的精神污染能量！
“能量护盾急剧下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莉看着飞速下跌的能量读数，焦急万分。
黑曼巴在座位上疯狂地挣扎起来，仿佛正在与无形的怪物搏斗，发出凄厉的惨叫：“滚开！别碰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
救生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些恐怖的能量幻象和精神冲击彻底撕碎！
凌霄眼神一厉，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猛地将手按在控制台上，不再顾忌消耗，将恢复不多的剑元疯狂注入救生舱简陋的能量系统之中！这一次，他并非单纯提供能量，而是尝试将自身那丝微弱的、却坚韧无比的“斩断”剑意，与救生舱的能量护盾相结合！
嗡！
救生舱那原本明灭不定的能量护盾，骤然亮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泽！
那些扑上来的能量幻象一接触到这层淡金色的护盾，竟然如同冰雪遇到烈阳般，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消融、溃散！它们所携带的精神污染也被那凌厉的剑意斩断、隔绝！
有效！
凌霄精神一振！他的剑意果然对这些无形无质的精神能量体和信息残留有特殊的克制作用！
虽然剑元的消耗速度惊人，但至少暂时稳住了局面！
救生舱顶着不断涌来的幻象冲击，艰难地向着圣殿那巨大残破的轮廓继续前进。
终于，他们穿过了最危险的那片幻象区，前方的景象稍微清晰了一些。可以看到圣殿的巨大主体似乎是一个半开放的、由无数巨大廊柱和平台构成的废墟，许多地方已经彻底崩塌，露出了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废墟之中，隐约可见一些更加深邃的入口和通道，不知通向何方。
而在一个相对完好的、仿佛广场般的巨大平台上，莉娜突然有了发现！
“看那边！有…有灯光！不是自然光！是人工光源！”
凌霄凝神望去，果然！在平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由坍塌巨石形成的天然遮蔽处，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稳定的白光！那绝非圣殿自身散发的光芒！
有人？！或者说，有智慧生物在那里活动？！
在这片绝对的死寂和毁灭之地，竟然存在着活动的迹象？
是议会的人？还是…其他什么？
希望与危险并存。
凌霄操控着能量即将耗尽的救生舱，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点微光所在的位置降落而去。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得更加清楚。那似乎是一个利用天然岩洞和废墟结构搭建的、极其简陋的临时据点入口，入口处甚至用废弃的金属板做了简单的加固和伪装。那微光正是从入口缝隙中透出的。
救生舱轻轻降落在平台之上，激起的尘埃在死寂中缓缓飘荡。
能源彻底耗尽，护盾熄灭。
舱门打开，凌霄率先走出，警惕地环顾四周。平台空旷而死寂，只有远处废墟投下的巨大阴影和那永恒的低语声。莉娜搀扶着依旧神志不清的黑曼巴跟了出来。
三人一步步走向那个透着微光的据点入口。
入口处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那扇简陋的金属门紧闭着。
凌霄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叩门声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着，只有那永恒的低语在耳边回响。
就在凌霄准备再次敲门，或者强行破门时——
那扇简陋的金属门，突然发出“嘎吱”一声轻响，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平静的人类老妇人的面孔，出现在门缝之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门外狼狈不堪的三人，最后落在了被莉娜搀扶着的、陷入谵妄状态的黑曼巴身上。
老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叹息，还有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的了然。
她并没有询问来意，也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警惕，只是用一种温和而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迷途的羔羊…你们终于…还是被‘回响’引到了这里。”
“进来吧。外面的‘声音’太大，对你们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