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银杏叶如同碎金般铺满了石阶,萦碧阁外围着的人们有些紧张和激动
元佑背着小手站在哥哥姐姐旁边,稚嫩的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威严。
作为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嬴政。
早在母腹之中,他便模糊感知到自己踏入了一个后世王朝,名为“大宋”。
大秦竟未能如他宏愿般传至万世。
嬴政心绪复杂,有失望,更有不甘。
然依周朝八百年国祚推算,他料想大秦基业至少也应延续了千年。
如今他在大宋这一载有余的光阴,作为官家赵祯膝下唯一的皇子,享尽了父母毫无保留的宠爱,也感受到了姐姐蓉姐儿、哥哥昌哥儿那份不掺杂质真挚关怀。
他颇为珍惜眼下这份带着烟火气的家庭温暖,这是在前世咸阳宫中难以触摸的。
至于哥哥姐姐是母亲和他人所生。
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宫廷血脉,自古便错综复杂,远非寻常百姓家可比,他生母赵姬的过往他亦深知。
只是,他这位父亲能如此坦荡地将母亲与前夫所生子女认在名下,并给予皇子公主般的尊荣与待遇,倒让他心底生出几分赏识。
不过,转念思及这一世的母亲,那份在柔媚婉转外表下隐藏的聪慧机敏、恰到好处的野心以及对分寸的精妙拿捏,比之赵姬,何止强了百倍?
能将一代帝王牢牢拢在掌心,使其倾心相待,细细想来,倒也并非难以理解。
只是,他现在还小,无法正式进学,只能通过父皇或哥哥为他诵读的那些浅显启蒙读物,勉强管中窥豹。
这段时间他已然敏锐捕捉到。
这个大宋王朝,文风之鼎盛,物产之丰饶,确乎远超他想象,然则在武备、在边患、在整个王朝流露出的气概上,似乎……总萦绕着一层阴影。
这让向来崇尚法家峻法、坚信耕战乃立国之本的他有些看不惯。
而且,他始终有些耿耿于怀的是,还在襁褓中时,哥哥捧着一本叫《全唐诗》的,为他诵读章碣那首《焚书坑》。
什么,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焚书坑”!
这指向,好似是冲着他而来!
但是那句“坑灰未冷山东乱”一句,更奇怪!
难道他于沙丘平台轰然驾崩之后,六国故地竟如此迅速地陷入了叛乱?
怎么可能!
扶苏虽性格过于仁弱,但仍然时常敢于逆拂他,而且其人刚毅勇武,深具政治远见,更有老成持重的大将蒙恬与三十万北疆虎狼之师辅佐,何以会让局势崩坏至此?
定是他猜错了!
大秦末年,肯定是亦或哪一辈不肖子孙,将他苦心孤诣缔造的大秦帝国基业败落殆尽!
他暗暗立下誓言,待年岁稍长,定要亲阅史籍,看看到底是何人,何种情由,毁了他那本应传之万世的江山!
此刻,产房内传来的细微响动与压抑的呻吟。
母亲正在经历生产之苦。
纵然是见惯风云变幻、心硬如铁的始皇帝,心中也难免升起担忧。
直到内侍连滚爬爬前来报喜,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柔贵妃娘娘诞下三位皇子,母子平安!”
他紧绷着、几乎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一旁父亲已经高兴的都失去了帝王体面,笑的合不拢嘴。
他和哥哥姐姐正凑近去看被奶娘抱着三个新降世的弟弟时,那三个弟弟的啼哭声,传入他耳中,竟变成了争吵声。
一个带着戾气的怒吼:“谁压着吾,大胆!”
另一个则透着无赖气息的嘿嘿笑道:“乃公果然是天命所归!重来一回,竟还能当上皇子享福!妙极!妙极!”
第三个声音则充满了惊疑不定:“‘官家’?这称呼……不会是宋朝吧?!天啊,到底是南宋还是北宋?千万别是靖康年间啊!我可不想经历那场奇耻大辱!”
元佑那双原本沉静的眸子骤然收缩,眼神锐利。
这几个弟弟,果然非同凡响,绝非寻常婴孩!
尤其是最后那个,言语间似乎对眼下这个时空节点颇为了解,甚至知晓未来。
靖康耻?
此乃何耻?
竟能被称之为奇耻大辱?
他凝神聚意,欲再深入探听些许信息,父亲却已从狂喜中稍定,担心新生儿娇弱受凉,连声催促嬷嬷们速将三位小皇子抱入偏殿。
元佑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小身子,似乎想跟过去,却被正激动地赵祯一把接过,高高举起。
“元佑!朕的元佑!看看!你又多了三个弟弟!我大宋国本愈发稳固矣!走,随爹爹去看看你娘亲,她可是我们赵家的大功臣!”
赵祯满面红光,声若洪钟,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昂扬,又招呼同样候在一旁的蓉姐儿、昌哥儿一同进入内室。
一直静立一旁,面容沉静的曹皇后见状,眉头不由紧蹙。
她劝谏道:“官家,产房乃血光之地,阴气重,于礼不合。您万金之躯,关系社稷,且皇子公主们年岁尚幼,实不宜踏入此地,恐冲撞了……”
“皇后此言差矣!”赵祯此刻满心满眼都被刚刚为他诞下三位皇子的朱曼娘占据,哪里听得进这些,直接摆手打断,“曼娘为朕延绵皇嗣,开枝散叶,乃江山社稷第一等的功臣!此地乃是诞育希望、承载国运的吉祥之地,何来污秽之说!此乃大喜之地!”
说罢,不再多看皇后一眼,抱着元佑,领着两个稍大的孩子,径直踏入内室。
蓉姐儿跟在后面,进去前,忍不住回头,目光越过众人,望了一眼站在苗娘子身旁的徽柔。
近些时日,徽柔还是躲避着她。
她定然还在生气。
此刻见徽柔又迅速别过脸去,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侧颜
蓉姐儿眼神一黯,心里满是失落,她默默低下头,跟着爹和弟弟们的脚步进了房间。
她丝毫不知,在她垂眼的刹那,徽柔几乎是立刻转回了目光,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愧疚、挣扎。
她早就明白是自己错怪了蓉姐姐,那些流言蜚语皆是恶毒构陷。
只是,当初因最兴来夭折的锥心之痛与流言影响,她对着蓉姐儿口不择言,发了那般大的脾气,如今实在是拉不下脸主动道歉求和。
想起往日与蓉姐姐形影不离、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再对比如今的疏远与隔阂,徽柔心中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苗心禾将女儿的一切挣扎看在眼里,心中轻叹一声。
她知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机,便轻轻拉了拉徽柔的手,对曹皇后敛衽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却带着疏离:“娘娘,官家,臣妾见贵妃需要静养,便先行告退,明日再携礼前来探望。”
她性情向来温婉宽容,最兴来的夭折,那场席卷后宫的流言风波出现,她也从未将责任归咎于朱曼娘,她深知自己孩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背后定是有人兴风作浪。
众人离开,曹皇后独自立于院中,看着官家头也不回地带孩子进入产房,看着苗心禾母女离去时甚至未曾再多看她一眼,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头。
虽然之前的禁足早已解除,执掌六宫的权力也归还,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一切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众人投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
此刻独自站在空落落的的院落里,她更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果然是……果然是戏子出身,上不得台面,教出的孩子也如此不知礼数,目无尊长,都不知道和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