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重重锦帐低垂,浓重的药味几乎凝固在空气中。
皇后吃了几天药之后,呼吸微弱,神色更加憔悴,整个人仿佛深陷在宽大的紫檀雕花拔步床上。
莲心端着一碗刚刚煎好浓黑药汁走到床前。
她满脸温顺恭谨,她动作轻柔的用小银匙舀起一勺药,仔细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近皇后的唇边。
“娘娘,该喝药了。” 她的声音温柔。
昏迷中的皇后毫无反应。
莲心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最终,药汁顺着皇后干裂的嘴角,流下了一小缕浸湿了皇后的衣襟
莲心似乎有些着急,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干净,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这碗药,是太医院院判费尽心思开的救命方,用了上好的野山参、灵芝等名贵药材。
但只有她知道,在煎药前,她不小心将几味与主药药性相冲、且能激发皇后体内沉疴虚火的辅料,多加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足以让这碗药,变成皇后的催命符。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的皇后,把她送给太监折磨的皇后,如今只能无力地躺在这里。
她心里说不清的复杂。
她垂眸坐在皇后床边小几上,动作轻柔的为她按摩。
或许从最开始就错了。
她不该把我嫁给王钦,我也不该拿了进忠公公的药。
如今我悄悄加重药量是我不忠,日后会下地狱吧。
莲心扯扯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
可宫里自从皇后病重,贵妃协理六宫,气氛反而比从前皇后处处端着架子、时刻算计时要和谐松快许多。
贵妃娘娘虽然性子直爽些泼辣,但待人真实,从不屑于玩那些阴私手段。
五阿哥永琮更是聪慧善良,小小年纪,见着她们这些宫女太监也从不摆架子,甚至有一次看她端药辛苦,还让身边小太监给她搬了个小杌子。
现在这样多好?皇后就该这样,安安静静地养病,直到油尽灯枯。
......
皇上看着跪在御案前,一脸悲戚哭诉皇后病危、恐难支撑的长春宫大太监。
眉头紧锁,脸上只有一丝怅然,更多的是被打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皇后病体沉疴,朕心甚忧。” 皇上的声音平淡无波,“着太医院竭尽全力诊治。东巡在即,国事为重,朕恐难分身。令乌拉那拉嫔留于宫中,代朕多加照拂皇后吧。”
“嗻…” 太监不敢多言,叩首退下。
东巡龙船,御舟之上。
巨大的龙船宛如水上宫殿,金碧辉煌,旌旗招展,劈波斩浪行驶在宽阔的运河之上,两岸风光如画。
皇上站在船头,意气风发。身侧是身着玫红色汉人装束的贵妃阿箬,她不再是深宫里的娇花,运河的风吹拂着她的发梢,更添几分明艳与勃勃生气。
永琮带着福康安、景琪,像三只精力旺盛的小豹子,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不时指着两岸的风景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清脆的笑声洒满船头。
皇上看着阿箬被阳光映照得格外明媚的侧脸,再看看远处活力四射的三个孩子,连日来因皇后病重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也彻底消散,只觉得心胸开阔,豪情万丈。
然而,这份难得的轻松惬意没有过几日。
这天,皇上沉着脸走到阿箬身旁坐下,灌了一杯浓茶。
阿箬恋恋不舍的放下话本,最近不知道谁写的话本,真颠,也真好看,就是新本子出的慢了些,下次召进宫来催催。
“皇上,怎么了,谁惹您了。”
“蒙古科尔沁要替其子色布腾巴勒珠尔求娶嫡出公主,那孩子一直在京中是皇子们的伴读,两年前封为辅国公,也算是知根知底的。”
“未出嫁的嫡公主,便只有皇后的锦瑟了。”阿箬道。
皇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沉吟:“还有太后所出恒媞。”
那个名义上的妹妹,实则是太后与果郡王私通所生的孽种。他当年留她一命,甚至给了她长公主的尊荣,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吗。
阿箬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响亮:“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被打断思绪,微微一怔,看向阿箬:“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阿箬柳眉微挑,带笑,因为我等会说的不客气。
“臣妾就想问问,这科尔沁部,什么时候有资格对我大清指手画脚,还非得要嫡公主了?谁惯的他们这毛病!”
皇上脸色微变,神情莫测。
阿箬毫不在意,她迎着皇上的目光,继续道:“和亲?那是下下策!是打不过、求安稳才用的法子!”
“我大清如今国势鼎盛,兵强马壮,皇上您更是御驾东巡,威震四方!科尔沁凭什么?就凭他们离得远?就凭他们手里有几匹马?臣妾的两个弟弟他们年纪虽轻,可心气儿高着呢!跟着富察大人在军中历练,日日苦练骑射兵法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为皇上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皇上眼中精光爆射,方才那丝打算牺牲恒媞的算计瞬间被一种帝王的霸气和被激起的怒火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桌案:“你所言极是。科尔沁,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无礼!”
长久以来,为了维持蒙古诸部的稳定,朝廷确实在某些方面过于怀柔,以至于让这些部落首领生出了不该有的骄纵之心!
“皇阿玛!” 一直竖着耳朵在门口听的永琮立刻拉着福康安和景琪上前“额娘说得对!咱们不怕他们!”
皇上失笑这揉揉永琮的头:“放心,皇阿玛会处理好的。”
数日后,旭日东升。
皇上穿着明黄色缂丝云龙纹单朝袍,登上泰山之巅。
天风浩荡,吹拂着他明黄的袍袖,更显帝王威仪。
下方是随行的宗室王公、文武重臣、蒙古藩王以及各部使节,所有人屏息凝神,仰望着天子之威。
然而,最令所有人掀起惊涛骇浪的,并非仅仅是皇帝本人。在皇上侧稍后一步,那个同样穿着特制缩小版皇子礼服、身板挺得笔直、小脸绷得严肃认真的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