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
本来对如懿印象挺好的叶赫那拉贵人,此番都忍不住看过去。
太过刻薄了。
这也是前世阿箬被皇上毒哑交给如懿处置时,如懿说过的话。
可现在又听阿箬却不像大家想的那么生气。
她如今是贵妃,有子有宠,父亲得力。
如懿有什么,这失态的恶语,不过是她知道自己慢慢失去青樱红荔的光环,和她向来看不起的后宫众人,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这对清高自傲的如懿来说,比在冷宫日子还难熬。
“记性真好,如懿啊也只有你那么在乎护甲这种身外之物了。”她轻笑一声,姿态优雅,“至于那些伺候人的琐碎日子,本宫自然是再也无需想起了。就像姐姐,大约也难体会本宫此刻身披贵妃吉服、得沐皇恩的滋味了。”
“说起来,既然本宫和你有一段缘分,便赏赐你一些护甲吧,免得,再戴一些不合手的。”
众人跟着阿箬的目光移向如懿手指,护甲宝蓝点翠镶嵌红宝石,华贵异常,可如懿粗壮的手指却明显是硬塞进去的,指根红肿发胀。
如懿感受到大家的目光,手指蜷缩,脸涨的通红。
“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阿箬笑着打破寂静:“牛痘出现乃是于国于家的好事,皇上有旨,大家同乐。苏贵人性格温厚,育子用功,恢复纯字封号,晋升为嫔。”
纯嫔激动的热泪盈眶,立马谢恩。
“叶赫那拉贵人出身名门,家世显赫,才貌皆优,赐封号舒,晋升嫔位。”
舒嫔爱慕皇上,不在乎这些虚名,只是淡淡的道谢。
“婉常在伺候皇上多年,性情温婉,为婉贵人。”
婉贵人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她,激动的眼睛都红了。
“玫嫔、仪嫔几位妹妹,你们好好当差,安分守己,本宫和皇上,自然都看在眼里。”
如懿看阿箬几句话把他们哄的这么开心,垂首撇了撇嘴。
回到延禧宫后,菱枝芸枝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想要安慰如懿:“主儿,您要不用些点心吧?奴婢们去小厨房给您领些枣泥山药糕吧。”
“枣泥山药糕?”如懿的声音平淡无波,瞟向她两个小丫鬟的眼神带着厌烦。“怎么?咱们昭贵妃不是手段厉害,处理了秦立吗,现在内务府还是看人下菜碟。”
“还是你们也想学阿箬去谋个前程,不耐待在我延禧宫了。”
菱枝和芸枝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奴婢不敢,奴婢从未有过此心。”
如懿看着她们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心烦:“念你们初犯,罚三个月月例,现在出去跪着反省。”
她说完转身就走,却不知道两个小宫女是多么绝望。
如懿一直觉得她们能力不行,就算跟了她多年也不愿意提拔她们为一等宫女,如今还是领着二等宫女的份例,做着一等宫女的事情,到手就二两,如今一扣,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啊。
如懿不在乎这些,她进屋,独自坐在临窗的炕上,窗棂半开,吹进来的风带着暮春将尽的暖意,却丝毫暖不了她半分。
她只是含泪望向对面,声音哀婉,泪珠一点点顺着腮边落下。
开口嗓子都是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脆弱:“李玉你都看到了?本宫身边,竟是连一个能说句暖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李玉虽然是被阿箬贬过来的,离了养心殿天子脚下,也曾经心有不甘。可看着那个人淡如菊的娴妃娘娘被咄咄逼人如此,他就幸好自己在娴妃娘娘身边陪伴她。
他眼中带着心疼,声音温和:“主儿,您受委屈了。”
短短几个字,如懿的泪水又涌了上来:“你也觉得本宫委屈,是不是?本宫并非容不得别人好!只是只是她阿箬,背叛本宫一步步走到现在,从未有过一丝愧疚,反而变本加厉的欺负本宫。”
李玉心中也忍不住酸楚,他心疼她的骄傲被践踏,心疼她的真心被辜负,心疼她被困在这冰冷的延禧宫,无人可依。
“您的气度风华,岂是旁人靠些小恩小惠能比的?奴才斗胆说一句,一时的浮沉,算不得什么。皇上心中,孰轻孰重,自有明断。您此刻,更需保重凤体,静待天时。若因一时之气,损了身子,或言行有失,岂非……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李玉。”如懿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疲惫,“也就只有你还能跟本宫说几句明白话。本宫方才失态了。” 她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李玉深深躬身:“主儿言重了。奴才不过是尽本分。主儿能想开些,保重玉体,便是奴才最大的心愿。”
他端起那盏一直温着的热茶,双手奉上,“主儿,喝口热茶,顺顺气吧。”
如懿小口嘬饮着,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李玉,心中充满蕴藉。
……
永寿殿内燃着清雅的鹅梨帐中香,驱散了几分春末的燥意。
阿箬穿着一身家常的藕荷色云锦旗装,如瀑的头发只是松松挽了个髻,格外慵懒随性。
她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九个月大的永琮穿着明黄的小褂子,坐在一旁,不哭不闹,安静得不像个婴孩。
阿箬手中拿着一本彩绘的《三字经》,正指着上面的图画,声音轻柔地念着。
永琮有些无奈,额娘明明知道他非稚童,还是这么……
他小脸微红看着额娘带笑的下颌线,不由得又朝她凑过去一些,阿箬长臂一伸,把人抱着坐在自己腿上。
她与其说是给儿子启蒙,不如说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殿内气氛闲适。阿箬念了几句,似想起什么,抬眼随口问道:“对了,昨儿听纯嫔提了一嘴,说是大阿哥的婚事筹备得差不多了?日子定在秋后?”
嬿婉伶俐,立刻笑着接话:“回主儿的话,正是呢。内务府那边忙得脚不沾地,纯嫔娘娘更是事事亲力亲为,欢喜得不得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说起来,大阿哥能这么快成亲,也多亏了主儿您心善,在皇上面前替纯嫔娘娘说了好话,恢复了嫔位。纯嫔娘娘可是感激涕零呢。”
阿箬唇角微弯,显然很受用这话。她目光随意地扫过其他人,又落到稍后一点的春蝉脸上,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她表情不变,心念百转。
春蝉伺候过永潢一段时间……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闲聊两句,然后打发走其他人,单独留下春蝉,只说有事情要交代。
她们不疑有她,恭敬地应了,小心地从阿箬怀里接过打着小哈欠的永琮,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阿箬和垂手而立的春蝉。
阿箬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牛乳茶喝了一口,笑着看她:“春蝉,你跟了本宫也一年多了,可有什么打算?”
“回主儿,奴婢只想好好伺候您。”春蝉声音有些发紧。
“本宫也是做人丫鬟出身,虽然做的是伺候人的事,但也是吃五谷杂粮的那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呢。”阿箬让自己表情越发柔和:“你可是喜欢大阿哥?”
春蝉身子一颤,正要解释,阿箬摆手道:“大阿哥眼见成婚开府就要出宫了,不想错过就给我说实话。”
春蝉深呼吸几口,看着阿箬,似乎下定了决心,声:“主儿,奴婢不敢欺瞒主儿。奴婢确实对大阿哥……”
阿箬就着牛乳茶,听着少女心事。
默默想着……
明日去找纯嫔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