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气渐渐转暖,基地里的玉兰花开了,白的粉的,一簇簇缀在枝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林应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已经能像从前那样处理事务,步履稳健地穿梭在各个部门之间。他接手族长工作的那天,基地里放了鞭炮,大家脸上都带着真切的笑意,仿佛之前的阴霾都被这喧闹驱散了。
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透支,就很难再复原了。
我回了计算部。办公室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熟悉又陌生。小李看到我进来,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姐,你可算回来了!应哥……族长说让你多休息,你怎么……”
“没事。”我放下包,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开机,“还有些收尾工作没做完。”
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代码跳出来,像一群躁动的蚂蚁。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恍惚,那些熟悉的字符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抓不住它们的逻辑。我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有些发凉。
“姐,你脸色不太好。”小李递过来一杯热咖啡,担忧地看着我,“要不还是再歇阵子吧?这边有我们呢。”
“不用。”我接过咖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我心里有数。”
我开始像从前那样工作,处理文件,优化算法,参加会议。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的注意力越来越难集中,盯着屏幕久了,眼睛会酸涩流泪,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有时敲着代码,手指会突然不听使唤,停在半空中,忘了自己要写什么。
林应每天都会来计算部看我。他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我工作,眼神里的担忧像潮水一样,几乎要将我淹没。
“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有一次,我忍不住开口赶他。
他没动,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指尖微凉:“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吃了。”我避开他的手,继续敲键盘,声音有些发紧,“基地刚稳定,你那边事多,不用总往这儿跑。”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笑了笑,试图让语气轻松些,“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他看着我,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心疼更浓了。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基地里的人私下里议论,说计算部的林部长自从上次那事后,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脸色一天比一天白,走路都轻飘飘的,开会时常常走神,有时甚至会对着文件发呆很久。他们都说是我太累了,劝我好好休息。
只有我自己清楚,不是累。是那该死的病,它又要来了。
从林应被抬回基地那天起,我就知道了。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心头,缠绕着,越收越紧。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林应浑身是血的样子。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林应。他刚从鬼门关里走出来,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我开始吃医生开的药,一开始是正常剂量,后来发现控制不住,就偷偷加了量。药的副作用很大,吃了之后头晕恶心,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但至少能让我保持清醒,处理工作。
我必须抓紧时间。我要在自己彻底倒下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星尘”算法的优化,基地防御系统的升级,和外部势力的对接……每一件事,我都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林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止一次地让我休假,说计算部的工作可以交给其他人,可我拒绝了。
“这些工作,目前只有我最清楚。”我看着他,语气坚定,“等都理顺了,我再休息。”
他拗不过我,只能每天变着法子给我带吃的,逼着我按时吃饭,晚上不管多晚都会来计算部接我回去。他试图跟我聊聊我的状况,可我总是岔开话题,要么就说自己累了,想早点休息。
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有一次,他在我桌子上看到了那个药瓶,拿起看了看,眉头紧锁:“思怡,这药……”
“哦,这是医生开的维生素,说我最近太缺营养了。”我连忙抢过来,塞进抽屉里,心跳得飞快,“没什么事。”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但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别太累了,嗯?”
我点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日子一天天过去,基地越来越稳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我的状态却越来越差。
开会的时候,我常常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别人问我意见,我要反应半天才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有一次开内层会议,讨论到一半,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散会被张沐叫醒,才发现自己流了一脸的口水,狼狈不堪。
吃饭的时候,我的手越来越抖,筷子根本握不稳,饭菜掉得满桌都是。林应看到了,非要喂我,我躲开了,说自己能行,结果却把碗打翻了,热汤溅在手上,烫得我一哆嗦,却感觉不到疼。
走路的时候,也常常会突然失神,撞到墙上,或者差点摔倒。有一次在走廊里遇到张沐,他跟我打招呼,我却像没听见一样走了过去,后来他跟我说起来,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这件事。
大家都觉得我是太累了,只有林应,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沉重。他开始推掉一些不必要的会议,尽量多陪着我,有时甚至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拉着我去基地后面的花园散步,说让我放松放松。
花园里的玉兰花都开败了,落了一地的花瓣。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脸上,温暖又柔和。
“思怡,”他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我们谈谈吧。”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逃:“谈什么?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工作的事先放一放。”他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走,“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地上的花瓣:“没有啊,我挺好的。”
“别骗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最近总是走神,吃饭掉筷子,走路也不看路……思怡,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一直紧绷着的弦。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掩饰,不想再硬撑。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看到我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伸手把我紧紧搂进怀里,声音里充满了恐慌:“为什么不告诉我?思怡,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我哽咽着,把脸埋在他怀里,“我想把工作都处理好……我怕……”
“不怕,有我呢。”他打断我,手不停地颤抖着,“我带你去看医生,我们好好治,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点点头,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和心跳,心里一片茫然。我知道,这一次,可能没那么容易好了。
那天下午,林应把我送回住处,让我好好休息,说他会处理计算部的事。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我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去了计算部。小李看到我,吓了一跳:“姐,你怎么来了?族长说让你在家休息……”
“没事,我还有个会要开。”我拿起文件,勉强笑了笑,“把计算部的汇报材料给我。”
上午的会议是关于和外部势力的最终对接方案,很重要,我必须参加。会议开始后,我坐在那里,努力集中精神,听着别人发言。轮到我汇报计算部的工作时,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文件,刚说了两句,就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想站稳,可身体却软得像棉花,根本不听使唤。我看到林应从外面冲进来,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在倒下的那一刻,我忽然笑了。
真好啊,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用再硬撑,不用再担心,不用再害怕。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好像听到林应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对不起啊,林应。
又让你担心了。
不过,这次我真的太累了,就让我睡一会儿吧。
等我醒了,再做你的小太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