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灯光是暧昧的橘黄色，把人影拉得很长。
思怡坐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面前已经空了六杯。
酒精烧得她喉咙发紧，可心里那片冰凉的海，怎么也暖不起来了
朋友们今天都有事，没人管她。
也好，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件林应不允许的事——喝酒。
他以前总说，女孩子喝多了不好，眼神会变浑浊。
可她现在就想让眼神浑浊些，再浑浊些，这样，她就看不清这空荡的酒杯了，也看不清心里那个巨大的黑洞了。
“砰”的一声，有人按住了思怡正要拿起的酒瓶。
那人脸上还带着薄汗，看来是来的急了些，或者跑了太久了
思怡抬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里。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上也不自觉泄了力，
酒瓶“哐当”掉在了地上，她的裤腿湿了
林应下意识想抱思怡起来，被她转身避开了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喝酒？”
他收回手，有些尴尬的站在了她旁边，
不自觉还是把她连人带椅往旁推了点，离那酒沫远了些，别再脏了她
服务员也赶忙过来收拾
思怡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愣了半刻，
迷糊中发现他脸上贴了层东西，眉眼轮廓熟悉又陌生。
“你是……”
她想不起来见过他，只觉得很熟悉，很熟悉
林应身形顿了下，迅速别过脸去，耳尖有点泛红，
她的目光太直白了些，盯的林应都有点无措
“我……只是个路人，看你一个人喝酒有些担心。”
“路人？”
思怡笑了，酒精让她的脑子晕乎乎的，看不清他
“路人会管别人喝不喝酒吗？”
林应没接话，只是又往旁边挪了挪，和思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吧台顶上的灯照在林应的侧脸上，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
“为什么突然来酒馆买醉？”
他又问，声音放得更柔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思怡笑着摇头，抓起吧台上的另一瓶酒，拧开瓶盖便往嘴里灌。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
他就在她旁边坐下，目光一直没离开她。
那眼神太熟悉了，像林应每次看她闹脾气时，无奈又心疼的样子。
“若是有心事，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林应不敢盯着思怡看，只能小心的偷偷瞟着
思怡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视线：
“你别离我太近，他会生气的”
林应的呼吸滞了下，顿了顿才问：
“他……是谁？”
“我的…男朋友”
思怡自嘲笑了笑，她甚至说不出他是她的人了，
她举起酒瓶，对着灯光去看，酒液里似乎晃出了林应的影子，
“我唯一的…男朋友。”
她没力气了，索性趴在了吧台上
“你很爱他吧
“嗯。”
思怡点头，眼泪掉了，彻底模糊了她的眼，她没心思去擦
“我们在一起了五年了。前几个月他还说，放假会回来给我惊喜。”
思怡轻笑出声，觉得可笑，惊喜就是他的死讯嘛
酒瓶被她攥得发白，指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青。
“后来呢？”
林应追问，指尖在吧台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也像是在掩饰他那快要外露的情绪。
“后来……”
思怡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味道呛得她咳嗽起来
“他混蛋，他失约了。他不要我了。”
林应伸手按住她的手，力道不轻：
“别再喝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你别管我！”
思怡甩开他，眼睛红得像兔子般，
“他以前也不让我喝，可他现在不在了！我以后天天来，喝死在这里也没人管！”
“他看到了会心疼的。”
林应的声音带着恳求，比被冷风吹得都发颤，
“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他想想呢。”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思怡的心里，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吧台上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冰凉的台面，混着啤酒的泡沫，黏糊糊的。
“他为我想了吗？”
思怡哽咽着
，“我现在不能清醒了，一清醒就疼。好疼好疼，他怎么能留我一个人……”
他递过来一张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思怡缩回了手
“是我太唐突了。”
林应赶忙收回手，声音低柔，却还是忍不住问
“你……还…”
“爱”
她毫不犹豫地说，
“可那又怎么样？他留我一个人，让我怎么办……”
林应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陪她。
酒馆里的音乐换成了舒缓的曲子，像张沐以前为昏迷的她弹的那首。
思怡盯着吧台上的空酒瓶，想起林应送她的戒指还戴在手上。
那是他用第一个月奖学金买的，银质的，上面还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
“老板，再来一瓶。”
她朝吧台里喊。
林应又一次按住了她的手，这次的力道很紧：
“别喝了，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他有点生气了
“是，我就是不要命了！”
思怡想甩开他，可他握得很牢，
“你谁啊？用你担心吗？”
“够了！”
林应突然提高了声线，夺过她手里的酒瓶重重放在桌上，瓶身碰撞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他喘着粗气，眼底泛着红，
“你真的要这样作贱自己吗？”
思怡愣了愣，笑了：
“你管我？我家小林都不管我了，你算什么？”
林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付了钱，思怡转身便走向便利店，
他跟了出来。晚风很凉，吹得她直打寒颤。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她回头去瞪他，
“我家小林很厉害的，他要是知道你跟着我，一定放不过你。”
思怡已经有点醉的站不稳了
林应在后边停下了脚步
“好，我不跟着你。”
他缓和了情绪
“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
思怡走进便利店，
径直便走向了酒柜前，伸手去拉柜门。
林应跟进来挡在她面前，双手按在柜门上，不让她打开。
“还喝？！”
林应是真的生气了，
“你不要命了吗？听话，别再喝了。”
“我不要命了，你听明白了吗？！！”
思怡生气去推他，却没什么力气
“别管我！”
“我不能不管你。”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样，他也会难过的。”
“他才不会难过”
思怡又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要是会难过，就不会走了”
思怡不想理他，又绕开他想去开酒柜，却被林应死死挡住。
便利店的店员看他们争执，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到底想怎么样？”
思怡累了，靠在冰冷的货架上，不动了
林应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痛苦。
终是软下了语气
“别再喝了，算我求你。”
思怡盯着眼前人看了很久，把手里的半瓶酒递给他，笑了笑：
“你拿它砸我。”
林应愣住了，握着酒瓶的手在发抖：
“你说什么？”
“你不是担心我吗？那就帮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把我砸醒，或者…砸死我”
林应的喉结艰难滚动了几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担心你，所以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那你就别管我！！”
她去抢他手里的酒瓶，借着酒劲也不管什么了
我们不能分开的，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争执中，酒瓶掉在地上碎了，酒液溅了一地。
思怡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带着雪松味的气息包裹住她，是林应的味道。
她迷糊糊抬起头，撞进那双她日思夜想的眼睛里。
林应脸上的伪装不知何时蹭掉了一块，露出让她熟悉的眉骨。
“林应……”
思怡喃喃地说，伸手去摸了摸那眉骨，意识便像被潮水淹没，闭上了眼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他紧紧抱住她，声音在她耳边颤抖：
“我在，宝贝，我在……”
酒瓶碎裂的脆响还在耳边回荡，雪松味的气息漫进她鼻腔时，她混沌的脑子才清醒了一瞬。
“怎么了？”
他正抱着她往车里走，手掌轻拍了下思怡的脸颊，
“醒醒，思怡？”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中，看到了他
是林应。真的是他嘛？
“小林……是你吗？”
她趴在他怀里软软说着
林应双眸在昏暗中剧烈颤抖，与她对视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
“是我，”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指腹还带着薄茧
“别怕……我在呢”
“我是死了吗？”
思怡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林应把她抱的更紧了，轻抚着安抚她
“你没有死”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
“我也不会离开你……”
“看来我真是喝多了，”
思怡笑出了声，眼泪流得更凶，
“连你的幻影都这么真实了”
“不是幻影。”
林应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的泪痕，眼眶也跟着泛红，
“我就在这，一直都在的”
不等他说完，思怡仰头吻了上去，带着些孤注一掷的疯狂。
林应呼吸滞住了，下意识想躲，可看到她眼角的泪，又心软了。
酒精和思念搅乱了理智，她拽着他跌倒在车上，吻得又急又凶，
像要把这几个月的空缺都补回来似的。
林应回过神来，双手撑在思怡身侧，摸了摸她的脸：
“不行，思怡，不行……”
“你不是小林”
思怡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又笑了
“小林不会拒绝我的”
“我是”
他的心疼简直要溢出来了
“正因为是我，所以我不能”
林应叹口气，把她扶起来靠在怀里
“你醉了”
“我没醉。”
思怡还迷糊糊嘟囔着
“我好想你，林应，真的…好想你。”
密密麻麻的疼从林应胸腔传来，
他终于回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后背。
“我知道，我都知道……”
月光透过车窗钻进来，在他脖颈间投下一道银线。
思怡吻上他的喉结时，带着滚烫的温度，让他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微冷的舌探进她口中时，
思怡听见他压抑的叹息，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倾尽崩塌。
林应偏开头，拇指摩挲她的脸侧，呼吸粗重：
“等你清醒后，我不希望你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
思怡拽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看着她。
又说了那句话说
是你，我从不后悔
林应的眸色深沉如夜，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松开手，给她开了瓶水
“先喝点水吧，”
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她，喂她喝了点
“会舒服些。”
思怡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像火，却没再避开她
也许是酒精终于上头，也许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她靠在他肩头，眼皮也越来越重，最终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消毒水的味道刺得她又睁不开眼。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思怡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的。
昨晚的记忆像被打碎的玻璃，只剩下些模糊的碎片——酒馆的灯光，冰凉的啤酒，还有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梦吗？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可身边的病床是空的，枕头平整，没有任何人躺过的痕迹。
“林应……”
她喃喃自语，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还是不在
护士进来换药时，思怡只是盯着输液管发呆。
护士问她感觉怎么样，她也只摇摇头，说不出话。
朋友们来看她，带来了她爱吃的巧克力蛋糕，可她一口也咽不下。
“小怡，吃点吧。”
方小宁把蛋糕递到她嘴边喂她，
“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刘婉心疼的要哭
思怡看着蛋糕上的奶油花，又想起了林应，
以前她听巧克力蛋糕，总会不小心弄到嘴上，他便温柔的给她擦
眼泪又掉在蛋糕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思怡看着那蛋糕
张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拍了拍思怡的肩：
“别胡思乱想，他没有……”
“有苦衷嘛？什么苦衷要瞒着我？”
思怡笑了，笑得她眼泪直流，
“连死都要瞒着我吗？”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朋友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
地下室的灯光更加惨白刺眼。
林应正站在一张床前，看着床上那个和思怡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眉头紧锁。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反感
“小林，你来了”
“她”笑着起身，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林应的眼神凌厉了几分，淬了冰似的：
“这张皮倒是做得不错，可惜……眼神不太对。”
他对着方小宁说，一刻也不想多看这个替代品″
方小宁在一旁笑了笑，似看透了林应所想
“有吗？我觉得还好。”
“她的眼神里，不会有这种讨好的意味。”
林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觉得厌恶，
若不是为了计划，他决不会让人顶着思怡的脸去恶心他
“她从来不会讨好看着任何人。”
“是，那你看着调整？”
方小宁收起笑容，看着他
“不用了”
林应转过身，准备出去了
“就这样吧，足够以假乱真了。”
“这可关乎小怡，你确定了？”
林应沉默片刻，还是缓缓点了下头
“嗯，确定”
他侧头又看了眼方小宁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行，我会再调整一些，等小怡真正脱离出来……”
林应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眼底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又被冷漠覆盖，穿上外套出去了
“嗯，辛苦你了”
“这段时间，要确保她″的安全”
“她”却起身叫住了林应：
“恩人，我会尽力的……”
林应的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里也压抑着不悦：
“不要叫我恩人，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
林应没再回头，对方小宁示意后便转身离开，
“这边的事你多费心了，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走出地下室，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他却明显松了囗气
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是张沐发来了消息：
“小怡醒了，状态还是不太好”
林应攥紧了手机，口袋里的烟盒也被捏得变了形，
还是没抽。
医院的方向在东边，
他却转身走向了西边。背影孤得像一座岛，被阳光拉了很长很长，最终消失在街角。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身后是挚爱之人的眼泪，他也必须走下去。
只是这思念的苦，不知道该何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