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基地特制的防窥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我踩着那块光斑,围着林应转圈,裙摆扫过他的脚踝。
“林应林应,你看我像不像小蝴蝶?”
他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摘下耳机揉着眉心,闻言抬眼,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我们思怡是最漂亮的小蝴蝶。”
我得意地笑起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绳跟着晃动,另一端系在他的手腕上,是那天他突然拿出来的。
“为什么要绑着呀?”当时我不解地问,伸手去扯。
他按住我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绳结,声音低低的:“这样思怡就不会乱跑了,也不会找不到我。”他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执拗,“听话,嗯?”
我不太明白,但林应的话总是要听的。红绳很软,系得也不紧,晃来晃去的倒像是个新玩具。我后来发现,这绳子真的很有用——他去隔壁房间拿文件,我坐在地毯上搭积木,绳子一扯,就知道他回来了;有时候我盯着窗外的云发呆,忘了时间,绳子轻轻一拉,就是他在叫我:“思怡,过来。”
可我还是想去找大家玩。
我抱着那盒缺了角的积木,走到计算部门口。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键盘敲击声像雨点一样密集。我踮起脚尖往里看,小王趴在桌子上,后脑勺对着门口,肩膀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小李对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王,小李,”我轻轻喊了一声,“我们玩积木好不好?你看,这个小房子我会搭了。”
没人理我。
键盘声停了一瞬,小李转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见是我,愣了一下,才勉强挤出个笑容:“思怡啊,哥哥在忙呢,你自己去玩好不好?”
“可是……”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经转回去了,键盘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
我抱着积木,有点难过。以前他们不是这样的。
我又去找刘婉。她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跑过去,把一朵刚摘的小黄花递到她面前:“婉婉姐姐,给你。”
刘婉吓了一跳,低头看见是我,眼神柔和了些,接过花别在耳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谢谢思怡,真好看。”
“婉婉姐姐,我们去放风筝吧?像以前一样。”我拉着她的衣角晃了晃。
她叹了口气,翻开文件夹给我看:“你看,姐姐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思怡乖,去找林应好不好?”
文件夹上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像小虫子一样。
我只好又去找方小宁。他在图书馆,趴在一堆书上睡觉,嘴角还沾着点口水。我不想吵醒他,就在他旁边坐下,拿出蜡笔,想画个小太阳给他。刚画了个圆圈,他就醒了,看见我,吓了一跳,赶紧抹了抹嘴角,拿起旁边的书就看,好像刚才睡觉的人不是他。
“小宁哥哥,你看……”
“思怡,哥哥要看书,”他头也不抬地说,“你自己画画,别吵我,好不好?”
我手里的蜡笔啪嗒掉在地上。
原来,真的没有人有空陪我玩了。
我低着头,慢慢往回走。手腕上的红绳突然被扯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见林应站在不远处,眼神沉沉地看着我。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走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蜡笔,牵起我的手——我们的手被红绳连在一起,他一牵,绳子就绷紧了。
“他们都在忙。”我小声说,有点委屈。
他没说话,只是牵着我往回走。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红绳在影子里,像一条细细的线,把两个影子紧紧连在一起。
回到房间,他把我抱到沙发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新的草莓蛋糕。“想吃吗?”
我点点头。他喂我吃了一口,草莓的酸甜在嘴里散开,可我还是有点难过。
“林应,”我含着蛋糕说,“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用指腹擦掉我嘴角的奶油:“没有,他们只是太忙了。思怡乖,有我陪你就够了,对不对?”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我看不懂,但我知道那里有我。我用力点点头:“嗯!”
从那天起,林应更不喜欢我去计算部那边了。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偷偷跑过去,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被他抓了回来。他没生气,只是把我抱得很紧,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半天没说话。
后来,他就把计算部的门重新加固了,还在门口安排了人。我知道,他是真的不让我去了。
我闹过一次。坐在地上,蹬着腿哭,说想去看小王变魔术,想去看小李折纸飞机。林应就蹲在我面前,看着我哭,眼神很复杂。等我哭累了,他才把我抱起来,用温热的毛巾擦我的脸。
“思怡,”他的声音很低,“那里不好玩,有坏人,会吓到你。”
我想起上次那个抓我腿的男人,有点害怕,就不敢再闹了。
只是,手腕上的红绳,好像系得更紧了些
那天的会议,林应本来是不让我去的。
我缠着他,说想跟他待在一起,他走到哪里,我就想跟到哪里。红绳被我拽得紧紧的,他走一步,我就跟一步,像个小尾巴。
他拗不过我,只好把我抱在怀里,带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很大,里面坐了好多人,都是我不太熟悉的叔叔伯伯。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不像平时见到的张沐哥哥他们,会对我笑。
我有点害怕,往林应怀里缩了缩。他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小声说:“别怕,睡一会儿,醒了我们就回家吃蛋糕。”
我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那里有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让人安心。很快,我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很大的声音吵醒了。
“我不同意!”是张沐哥哥的声音,他好像很生气,声音都在发抖,“思怡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是你们研究‘天命’的工具!”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张沐哥哥站在桌子旁边,脸涨得通红,指着对面一个戴眼镜的叔叔。
那个戴眼镜的叔叔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张沐,我们也是为了基地,为了‘天命’。现在只有思怡能解开‘天命’的核心,把她送到内部实验室,进行必要的引导和激发,也许能……”
“放屁!”张沐哥哥打断他,“她是思怡!不是你们的实验品!”
会议室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我看见刘婉姐姐和方小宁哥哥也皱着眉,表情很不好看。
林应一直没说话。他的手还放在我的背上,只是没再动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他的眼睛盯着前面的大屏幕,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绿色代码,像虫子一样爬来爬去。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下颌线绷得直直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林应,”张沐哥哥把目光转向他,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你说句话啊!你也不同意的,对不对?”
林应终于转过头,看向张沐哥哥。他的眼神很疲惫,里面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沉沉的,像晚上的大海。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我。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小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他的目光柔和了一瞬,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好。”
就一个字。
张沐哥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愣在那里,眼睛里全是不敢相信。“林应……你……你说什么?”
刘婉姐姐和方小宁哥哥也惊呆了,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那个戴眼镜的叔叔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我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好”是什么意思。但我能感觉到,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奇怪了。张沐哥哥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快要哭了。
我有点害怕,又往林应怀里缩了缩,小声喊:“林应……”
他低下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难过。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哄我,只是用指腹轻轻擦了擦我的脸颊。
“没事,”他说,声音有点哑,“接着睡吧,嗯?”
我眨了眨眼,看着他。他好像有点不开心。是因为我刚才吵醒他了吗?
我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皱着的眉头,想像平时一样把它抚平。“林应,不生气。”
他的身体好像僵了一下,随即,把我抱得更紧了些。“没生气。”他说,声音很轻,“睡吧,思怡,睡醒了就有蛋糕吃了。”
我点点头,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虽然周围的气氛还是很奇怪,但林应抱着我,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听到张沐哥哥在大声说话,还有人在争论,但我太困了,很快又睡着了。
会议结束后,林应把我抱回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一张很大的沙发,他把我放在沙发上,盖上柔软的毯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毯子上,暖暖的。
我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吵醒了。
这次的声音没有会议室里那么大,但很近,就在办公室外面,吵得人睡不着。
是张沐哥哥的声音,他好像在跟谁吵架,语气很冲:“林应,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真的要把思怡送到那个鬼地方去?”
然后是林应的声音,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不管什么‘天命’什么基地!”张沐哥哥的声音又提高了,“思怡不能去!她十二岁那场大病差点没挺过来,你忘了?她的身体和精神根本经不起折腾!”
“我没忘。”林应的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丝疲惫,“但现在基地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天命’停在那里,我们谁也动不了,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也不能拿思怡冒险!”张沐哥哥打断他,“你当初费那么大劲把她带出来,假死脱身,建这个基地,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的吗?现在你要亲手把她送进去?”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好像林应又没说话了。
“林应,”张沐哥哥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点恳求,“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总能想到的。思怡她……她那么依赖你,如果你把她送走,她会害怕的。”
我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柔软的毯子里。
害怕。
我好像有点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就像上次那个男人抓我的时候,就像刚才会议室里大家吵架的时候,心里慌慌的,想抓住林应的手。
如果林应要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我一定会很害怕的。
外面又开始吵了起来,好像刘婉姐姐也加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林应,思怡是干妈托付给我们的,我们不能……”
“我知道!”林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我比谁都知道!可你们告诉我,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别的路吗?”
“那也不能……”
“够了!”林应打断他们,“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林应!”
“你们走吧。”
外面的声音停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有人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林应走了进来。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很疲惫,也很不开心。
他走到沙发边,蹲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动作很轻很轻,像在抚摸一件稀有的珍宝。
过了好久,我感觉到一滴温热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
是眼泪吗?
林应也会哭吗?
我不敢睁开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又摸了摸我的脸,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不知道在看什么。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偶尔发出的、很轻的叹息声。
我躺在沙发上,裹紧了毯子。手腕上的红绳安安静静地系着,另一端垂在沙发边。
我不想去那个什么实验室。
我只想待在林应身边。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他不说话,只要知道他在,就很好。
外面的阳光慢慢移开了,毯子上的暖意一点点消失。我打了个哈欠,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希望等我睡醒了,林应会像以前一样,笑着对我说:“思怡,我们去吃草莓蛋糕吧。”
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