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月夜论道引动气机交感,墨尘水到渠成般突破至筑基后期后,柳明远与墨尘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终于到了彻底揭开的时刻。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柳明远精神难得地支撑着,他示意墨尘屏退了偶尔前来探望的街坊,让其扶着自己,缓缓走进了那间平日极少开启的静室。
静室不大,陈设简朴,仅有一榻、一桌、一蒲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陈旧书卷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柳明远在榻上坐稳,喘息片刻,随即从怀中摸索出一张颜色泛黄、边缘略有磨损的符箓。
那符箓材质特殊,其上朱砂绘制的纹路简单却古拙,散发着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正是一张低阶的 “隔音符”。
他指尖凝起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灵力,轻轻点在符箓中央。
符箓无风自燃,化作一道淡白色的光晕,迅速扩散开来,将整个静室笼罩其中。
刹那间,外界的一切声响——远处的市井喧哗、近处的鸟鸣风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室内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心安的寂静之中。
做完这一切,柳明远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榻上,喘息稍定,这才抬起眼,目光清明而坦诚,再无半分掩饰地看向静立一旁的墨尘,缓缓开口,声音虽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释然与郑重:
“墨小友,事到如今,老夫也不必再隐瞒,老夫柳明远,于这筑基境中蹉跎挣扎,虚度了一百九十余载春秋,终究是……金丹无望,大道断头。”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却道尽了无尽沧桑与遗憾。
“此前近两年时光,老夫这副残躯,多蒙小友悉心看顾,更难得的是,小友于道途之上的见解与点拨,常令老夫有茅塞顿开之感,受益良多,此番情谊,老夫……铭记于心。”
这是柳明远首次明确自称修士,点出自身修为境界与困境,并直接承认了墨尘的修士身份,言语间充满了真诚的感谢。
墨尘闻言,面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刻。
他后退半步,神色肃然,对着柳明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修士晚辈礼,语气诚恳:“柳前辈言重了,晚辈墨尘,此前因自身缘由,不得不隐匿行迹,多有隐瞒之处,实乃情非得已,还望前辈海涵。”
“能在此地得遇前辈,聆听教诲,实是晚辈莫大的机缘与幸运。”
他的态度依旧保持着对长者的恭敬与谨慎,并未因对方寿元将尽、修为停滞而有丝毫轻慢。
身份既已挑明,柳明远也不再使用任何隐晦的言辞。
他强打着精神,开始更为直接、系统地为墨尘讲解筑基后期修炼的种种关窍。
他详细阐述了如何在此阶段进一步纯化体内灵力,使其愈发精纯凝练,如同百炼精钢;如何有意识地拓展、锤炼神识,使其覆盖范围更广,感知更为敏锐入微,为将来凝结金丹时,承受更庞大的信息流与能量冲击打下最坚实的根基。
他结合自身冲击金丹失败的惨痛教训,特别反复强调了 “灵力圆融” 与 “神识凝练” 的极端重要性。
“灵力若有一丝驳杂不纯,或运转间稍有滞涩,结丹之时便可能成为溃堤之蚁穴;神识若不够坚韧凝聚,则难以驾驭结丹时那狂暴的天地灵潮,更易被心魔所趁。”
他的话语沉重,字字皆是经验之谈,甚至是血泪教训。
随后,他又大致介绍了西牛贺州他沿用了修真界的称呼“九域之一”的势力格局。
提及了几个影响力较大的正道宗门名称与其大致活动范围,几处散修聚集、风险与机遇并存的险地坊市,以及一些需要格外警惕、行事乖张的魔道势力名号。
虽然这些信息因他长期隐居凡俗而显得有些陈旧,很多细节已然模糊,但对于一直如同盲人摸象般在修真界边缘摸索的墨尘而言,无异于打开了一扇窥视广阔天地的窗户,提供了极为宝贵的宏观认知框架。
当谈及金丹大道时,柳明远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那浑浊的眼中交织着无限的向往、刻骨的遗憾,以及历经岁月沉淀后最终释然的平静。
“结丹一关,乃是修士真正褪去凡胎,凝聚自身大道之基的第一步,是生命层次的第一次真正飞跃。”
他声音低沉,“所需资源庞杂惊人,天时、地利、机缘、心性、根基,缺一不可,老夫……唉,便是困于心境最后一关,灵台始终无法澄澈如镜,映照本真,故而始终无法引动天地灵气共鸣,凝练出那一颗象征着不朽道基的金丹。”
他详细描述了结丹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现象——那汹涌澎湃、仿佛要将肉身与神魂都撑爆的“灵潮灌体”。
那源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欲望与执念所化的、无形无质却又凶险万分的“心魔侵袭”。
以及那玄之又玄的、对自身所修之“道”的刹那感悟与凝聚……让墨尘对那遥不可及的金丹境界,有了更为直观和深刻的认识。
墨尘始终凝神静听,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甘霖。
他结合自身拥有太虚瓶的奇遇、修炼《黄庭阴阳五气诀》的体悟,以及过往诸多生死之间的遭遇,默默与柳明远的讲解相互印证。
许多以往阅读玉简时感到模糊不清、理解不透的关隘,此刻都豁然开朗,眼前仿佛展现出一条更为清晰的道路。
他也适时地提出一些关于自身法力阴阳属性如何进一步调和、神识在实战与探查中的精微运用等方面的疑问,所提问题皆切中要害,展现出不俗的修行底蕴与悟性,令柳明远听得频频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最后,柳明远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储物袋中,其形态伪装成一枚不起眼的玉佩,取出了三枚颜色暗淡、灵气内敛的玉简,郑重地递到墨尘手中。
“这些是老朽早年游历四方时记录的一些见闻杂记,其中包括部分区域的地理详情、某些灵草矿物的特性,以及一些……粗浅的丹方器方,算不得什么珍贵传承,或许对小友日后游历四方,能起到些许微末的参考作用。”
他顿了顿,气息有些急促,但仍坚持着,目光凝重地再次叮嘱:“那万瘴山脉深处,据老夫当年探查与古籍佐证,确实存在活跃的地火灵脉,亦是最有可能孕育‘暖阳玉’之地。”
”但切记,那里毒障弥漫,经年不散,更有无数适应了毒障环境的凶戾妖兽潜伏,环境之恶劣,远超寻常修士想象。”
“小友若他日修为足够,欲往彼处寻觅机缘,务必……慎之又慎,做好万全准备,方可尝试深入。”
这番深入肺腑、毫无保留的交流,使得二人之间的关系,彻底超越了简单的传功授业,更添了一份同道之间难得的相知、信任与扶持。
柳明远在墨尘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初入道途时的影子,更看到了远胜自己当年的潜力与心性。
而墨尘,则从柳明远这位行至生命尽头的前辈身上,获得了弥足珍贵的经验提点,以及一份在冰冷残酷的修真界中,显得格外温暖的、来自长者的无私关怀与期许。
静室之内,虽无宏大景象,却自有薪火相传、道意绵长的感动在悄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