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冻土
万分危急之刻,眠柳是想也未想,纵身便扑入那刺骨的河水之中!“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瞬间将站在岸边的宜妃袍角打湿了大片。
令窈踉跄一歪身,重重摔在眠柳身上。眠柳整个人浸在冰水里,刺骨寒意让她浑身颤抖,牙关咯咯作响,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双臂却是死死抱住令窈,将她往岸上推去。
“主子!”
翠归与兰茵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到岸边,手忙脚乱地将令窈从眠柳身上拖拽上来。
翠归惊魂未定地上下摸索着:
“主子,您怎么样?可被冰水浸着了?”见令窈只是湿了绣鞋,那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肚子里,连声念着“幸好幸好,菩萨保佑。”
令窈惊魂甫定,心犹自砰砰直跳,双腿发软,抓着兰茵的胳膊才勉强站稳,沾湿得的绣鞋隐约有冰冷的河水浸湿了鞋袜,一股透心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而上,冻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急忙回头望去。宜妃身边的宫人正将眠柳从冰窟窿里往上拽。眠柳已然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嘴唇冻得乌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令窈满腹愧疚,侧首看向宜妃。
此刻宜妃已全然没了方才的得意与刻薄,急得眼眶发红,一迭声地催促:
“快!再快点!用力拉上来!”
待眠柳终于被拖上岸,宜妃立刻抢上前去查看。
只见眠柳身上的衣袍早已被冰水浸透,正往下滴着水。在这春寒料峭的野外,那滴落的水珠几乎瞬间就在袍上凝成一粒粒细小冰珠,寒气森森。
宜妃也顾不得令窈了,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只焦灼地对左右喝道:
“快!扶她回幄帐。立刻去烧滚水,再取干净厚实的衣裳,也别忘了熬浓浓的姜汤来,快!”
她一面急声吩咐,一面亲自扶着冻僵的眠柳,脚步匆匆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疾步而去。
眠柳在宫女太监搀扶下回到宜妃幄帐,已是寒气入体,额头发烫,止不住地阵阵呛咳。
宜妃心急如焚,亲自张罗着人替她更换湿衣,又命人端来滚烫的热水擦拭。
一番忙乱之后,一碗热气腾腾辛辣刺鼻的姜汤终于端了上来。小宫女小心翼翼地一勺勺喂入眠柳口中。
见眠柳那张青白面颊终于有几分血色,宜妃才松口气,心疼道:
“你这傻丫头!自己往下跳做什么?若是寒气攻心,落下病根,可怎么得了!”
她边说边替眠柳掖紧裹在身上的棉被。
眠柳抱着汤婆子,鼻子囔囔的。
“主子,奴才多嘴一句,您就是再不喜欢戴佳氏,心里再想怎么弄死她,也不能光明正大亲自动手推她入水啊。”
宜嫔哎呀一声,挥挥帕子:
“你说的这些,我岂会不明白?我不过是用胳膊肘轻轻顶了她一下,根本没使多大劲。谁知道她那身子骨简直跟纸糊的美人灯似的,风一吹就倒。如今想起来,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望向眠柳,满眼感激庆幸。
“亏得你机灵,跳到水里去扶她一下。要不然,这会儿你我怕是已经在御帐里跪着,等着主子发落呢。”
她话音未落,幄帐门帘一掀,三官保那高大的身影走进来,怒气冲冲,直直瞪着宜妃,没好气道:
“你还知道主子爷会发怒?我看你是胆大包天,现在毫无顾忌,众目睽睽的推人入水,你是要拖累我们全家不成?”
“阿玛?”宜妃一惊,慌忙起身相迎,“您……您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过来?”
三官保冷哼一声,直摇头。
“我若不来,你还不知要捅出多大的娄子。你可知方才那一幕,主子爷站在高坡上全都看在眼里了!”
宜妃闻言吓得一抖,讪讪道:
“主,主子爷……他看见了?”
三官保一甩袍袖,毫不客气的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拧眉看着宜妃:
“纳兰珠,你到底是长了个脑子没有?你居然会蠢到做出这等事来?”
宜妃满腹委屈,凑到三官保身边,急急辩解:
“阿玛,您把女儿想成什么了?我在您心里就蠢钝至此吗?瓜田李下,避嫌的道理我岂能不知?
这还在盛京地界上,但凡那位有个三长两短,头一个被疑心的就是咱们郭络罗家。我怎会如此不顾大局?”
听她这番分辩,三官保滔天怒火才勉强压下去几分,脸色依旧阴沉: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推她那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宜妃干笑两声,咬了咬唇,不敢直视他,呐呐道:
“我就是……就是心里憋着口气,不轻不重地顶了她一下。
真没别的意思,谁知道那戴佳氏这般不中用,连站都站不稳。”
她撇撇嘴,一脸嫌弃。
三官保望着女儿这副不知深浅的模样,只觉得无力,深深叹息:
“纳兰珠啊纳兰珠,你但凡肯多用半分心思在正道上,凭你的容貌身段,加上母家的根基,何愁不能牢牢笼络住帝王心?
怎么偏偏在大事上还能思虑几分,在这些要命的小节上却糊涂至此。”
宜妃是百口莫辩,悔不当初。
“我真是就是轻轻一顶,那戴佳氏踉跄一下,踩到河堤临水的泥地上,那泥土松散,一脚踩空歪到河里去了。”
“泥土松散?”
三官保本对女儿的推诿已觉愤怒荒谬,此刻更是被她这匪夷所思的解释生生气到。
“蠢材!简直信口胡说!你是在深宫里待傻了吗?”
他毫不留情地斥。
“时值清明虽过,但盛京之地,这节气,野地里的土全被前冬冻透。每一寸土都坚如磐石,硬的如同铁打一般。又怎会有松散塌陷……”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胸中纷飞的怒意陡然被一线清明扎破,一抹凝重爬上眉梢。
帐内伴随着他这句话寂静一片,只剩下帐外北风吹得湖畔杨柳枝打在幄帐顶上飒飒作响。
仿佛是敲在宜妃心尖一般,越想越不对劲,斟酌片刻,恍然大悟。
“原来是有人早就动手脚了,我不过是那替罪羊罢了。”
(2)身孕
看着宜妃那般急匆匆携人离去后,令窈心有余悸的长舒口气。
“主子,别看了,先回去换鞋吧,要是冻着了就不好了。”
翠归急忙扶着她往回走。
兰茵忙道:“奴才去打盆热水来给主子泡泡脚。”
令窈回到帐中,泡了会儿脚,换了鞋袜,又换了衣衫,坐在榻上定定神,那满腔惊惧稍稍平复几分。
翠归性子耿直,忍不住抱怨:
“那宜妃真是的,想也未想就敢动手撞主子。幸亏眠柳那丫头反应快,扑进水里挡住,要不然落水的可就是主子了。”
她又是气又是怕,说着便滚出两行泪。
“主子本来就是身子不适,这要是掉在冰水里,怕是凶多吉少,主子可得去主子爷跟前好好告一状,惩治惩治她,太狂妄了!”
兰茵伸手扯了扯翠归,冲她摇摇头,往令窈那儿努努嘴。
翠归抬头望去,只见令窈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目光却凝在帐外那片灰白的天幕之上,半晌无言。
两人不敢再多言,只手脚麻利地将散落的物件归置妥当。
待收拾停当,翠归见令窈依旧呆坐在榻上,忍不住开口问道:
“主子,您想什么呢?”
令窈回过神,摇头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有几分古怪。”
“古怪?”翠归不解其意,疑惑地追问,“主子是想到什么了?”
令窈蓦然起身,几步走到帐门,掀开一角门帘子看向刚刚踩空的地方。
那条临水的小道边,紧邻河面的泥土赫然崩塌了一大块滑落入水,留下一片狼藉松散的断面。
四周地面被眠柳溅起的水花打得湿透,泥泞不堪,深浅不一的水洼在暗淡天色下泛着微光。
兰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解道:
“奴才方才也觉得蹊跷。这盛京天寒地冻,各处都结着冰,便是泥土也冻成一团,凿也凿不开,偏偏主子脚下的泥土那般松散,像是有人特意翻过的一样。”
令窈一向恬淡从容的眉眼凝着一缕寒霜,撂开门帘子,转过身森然道:
“今日不管宜妃推还是不推,我怕是都要落水的,因为早就有人在那里等着咱们呢。”
翠归和兰茵互看一眼,背脊发寒,怕是连宜妃过来都是早早算好的,此等阴险手段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主子可在帐中?” 帐外传来梁九功的声音。
翠归应了一声,掀了帘子出去。不多时挑帘子进来,脸上含笑,引着梁九功和一位太医走进来。
梁九功规规矩矩向令窈打个千儿:
“奴才给贵人主子请安。”
令窈忙示意兰茵扶起他:
“梁谙达快请起,不必多礼。”
梁九功脸色堆着笑,忙不迭道:
“主子受惊了,方才河堤边那幕,主子爷站在高处可是瞧得真真儿的,顿时脸就沉了下去,乌云压顶似的。正巧三官保上前辞行,主子爷好一通训斥。
主子爷心里着实惦记着主子,命奴才领着太医来给您请个平安脉,瞧瞧方才那番惊吓冲撞,可有伤着玉体分毫?”
令窈没想到会被玄烨看见,更没想到他会因自己去申饬三官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劳主子爷挂心了。并无大碍,倒是多亏了宜姐姐身边的眠柳舍身相救,才免了一场大祸。”
太医开了药箱,拿出脉枕给令窈诊脉。
翠归挽起令窈的衣袖,在脉枕上搭了块帕子,将令窈手腕放上去。
太医小心翼翼搭手,屏气凝神。
梁九功跑的急,额头沁着一层汗珠,站在温暖如春的帐内,蒸的热气顺着他冬帽腾腾冒出。他也顾不得擦拭,只盯着太医诊脉。
环顾四周,翠归和兰茵俱是一脸紧张。
片刻之后,太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眼中那抹惊喜化为笃定笑意。收手,后退一步,郑重向令窈行个大礼。
“恭喜贵人主子!贺喜贵人主子!主子您有喜了。”
“当真?”令窈大喜过望,随即又是一阵后怕,“那腹中的皇嗣可安好?方才……”
太医知晓她的担忧,脸上笑容不减,宽慰道:
“主子且放宽心,皇嗣福泽深厚,一切安稳无恙。只是时日尚浅,脉象初萌,最是娇贵需仔细温养。主子往后可千万小心,静心安胎才是上策。”
听太医如此说,令窈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落回实处,会心一笑,对侍立一旁的翠归道:
“赏。”
翠归开了匣子拿了一包金裸子塞进太医手里:
“您老辛苦了,这点心意,是我们主子请您喝茶的,务必收下。”
那沉甸甸荷包入手,太医只觉得心头一热,脸上露出真切笑意,行礼谢恩:
“谢贵人主子厚赏,奴才愧领,奴才愧领。”
翠归又客客气气将一荷包递给梁九功:
“劳烦谙达跑一趟了,瞧瞧这都急了一头汗,奴才替我们主子谢您。”
梁九功笑的合不拢嘴。
“这可是天大的喜讯,主子爷知道定是龙颜大悦呢。奴才这就去禀报主子爷,让主子爷高兴高兴。”
言罢,急忙行礼告退,出门而去。
太医也想着去邀功讨赏,在玄烨跟前露脸,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不过须臾,待启程时已是人人皆知,昭仁殿戴佳贵人又有身孕了,一时间艳羡嫉妒皆有,议论纷纷。
宜妃那不经意之举让玄烨后怕不已,索性将令窈移至御驾上,饶是她再三推辞,到底是以身怀有孕为由强留了下来。
五月初四,圣驾回宫,宫中诸妃皆站在乾清门迎驾,身着吉服头戴冠帽,肃立在晨光之中,远远望去衣香鬓影,锦绣如云。
德妃扶着贴身宫女采苹的手,骄矜得意站在花红柳绿之中。
当初拒了东巡随驾就是因为她刚有身孕,不宜奔波,只想暗暗养胎等胎气稳固。如今圣驾回銮,她的身孕已七八个月了,胎象稳固。
低沉雄浑号角声划破宫苑寂静,只见车马辚辚,蹄声踏踏如雷,由远及近。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明黄龙旗和各色仪仗在晨光翻卷而过。
御前侍卫面容肃穆,开道前行,铁甲相击,铿锵作响。
众妃见了精神一振,千姿百态,皆仪态万千,或明艳或清雅,或端庄或妩媚,珠翠环绕,环佩叮当,瞬间为这肃穆的宫门增添了几分旖旎颜色。
当先御辇稳稳停下,明黄帷幕被侍立两侧的太监掀起。
随行妃嫔仪仗也次第勒停了骏马。一辆辆装饰华美的香车绣帷被打开,随行的贵妃、宜妃及几位庶妃纷纷下车。
德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最尊贵的御辇。借着整理鬓边金翅,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两步。
扶着腰,一脸澹静笑意,热切地望向那步下御辇的挺拔身影,几乎能想象到玄烨要是知道她有孕后会是何等欣喜。
(3)风头
可下一瞬,德妃嘴角那抹精心描画的嫣然笑意,便如秋叶上的寒霜,日头一晒,转瞬消融,只余一片萧索灰败。
玄烨当先下了马车,随后把探头探脑的小七揽入怀中抱他下来,再看着太子稳妥的自己独立下车,赞许的笑了笑。复又转身扶着令窈走下。
那番情状,俨然是一家四口春日郊游乐罢,相伴归家的融融景象。
令窈穿着湖色缂丝四合形万字金团寿纹衬衣,那颜色极淡,恍若天际的一抹青云。
纤细腰部微微隆起,已是身怀有孕,自始至终脸上都是一派温和,眉梢眼睛蕴藉着舒心恬静,显然是圣宠至极,再无他求。
但迎驾的众妃心中倒并不吃味,只因自从皇帝东巡,德妃不经意间爆出自己有孕后,太皇太后和太后对她格外关照,便是皇贵妃也是避其锋芒。
初初封妃就再添一喜,任谁心里都有几分嫉恨,颇有几分凭什么好事都被她占了的心思,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现在倒好,昭仁殿戴佳贵人也有身孕,如此一来,两相对照,德妃这一胎便也算不得独占鳌头,无非是锦上添花的双喜临门罢了,远远谈不上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殊宠。
皇贵妃心里畅快,简直比自己有孕还要快意,唇角一勾睨了德妃一眼,见她呆呆杵在那里,不复刚刚洋洋得意,脸上笑意越发的深了,随手理了理垂在胸前的绿色绣五谷丰登的采帨,莲步轻移率领众人迎了上去。
随着一阵环佩叮咚,香风阵阵,众妃姿态婀娜的行大礼拜见皇帝,涓涓清溪似的声线高呼:
“恭迎圣驾回宫,万岁万岁万万岁。”
迎驾的众臣及伺候的奴才们也跟着齐齐行礼。
山呼万岁的跪拜声里,韶乐奏响,钟鼓齐鸣。
太皇太后和太后特意迎到门口。
“皇帝一路辛苦了。”太皇太后语带慈悯,“路途遥遥,春寒未尽,这一趟奔波怕是吃了不少苦。”
玄烨精神极好,神采飞扬,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行礼问安:
“孙儿给玛玛、额涅请安。祭拜列祖列宗原是孙儿份内之事。如今三藩平定,海内渐安,能以此捷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实乃孙儿之幸。”
他目光炯然,言辞恳切。
“孙儿必当克承祖德,勤政恤民,以求开创千秋盛世,奠基于万年太平,使我大清国祚,如日月之行空,永世不移。”
太皇太后眼中尽是欣慰之色,伸手将他扶起:
“皇帝能有这份励精图治的决心,我便放心了。”
她含笑转头,向德妃投去温和的一瞥。
德妃强按下心头翻涌的涩意,端着合宜的笑走上前去,福身行礼问安。
“快起来,你身子沉,不用多礼。”
太皇太后笑盈盈的亲自伸手搀扶住德妃,转而朝向玄烨。
“你瞧瞧,玛玛在宫中可不曾闲着。不但为你守着这偌大的宫苑,还给皇帝备了一份惊喜。”
玄烨目光随之落到德妃腰际,见她腹部已高高隆起,显是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双眸一亮,倍感惊讶。转身朝令窈招手。
“玛嬷、额涅,令窈也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哦?”
太皇太后甚是意外,眺望过去,见令窈缓缓走来,腰部些许隆起,确实是有了身孕。喜不自胜道:
“这可真是祖宗庇佑,皇帝子嗣昌盛,乃是社稷之福啊。”
玄烨扶着令窈,随着众人簇拥着太皇太后和太后往慈宁宫走去,一路上说令窈这胎多么不容易,路途颠簸,甚是遭罪。
太皇太后听了眉头紧锁,唤来苏麻喇姑:
“我记得我库里还有好些人参雪莲,待会儿找上好的给戴佳贵人送去。”
令窈忙敛衽谢恩,借着玄烨和太皇太后说福陵昭陵两地的情况,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隐在四妃之后,那一直绷着的心才稍稍松懈。
玄烨光顾着开心,兼之从宫外那自在天地回来,全然忘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竟让她越过皇贵妃、贵妃,甚至四妃在他身畔走着。
这太招惹是非,恐怕早已引得有心人暗自衔恨了。
她刚从玄烨身边退下,皇贵妃自然而然上前。
宜妃因曾随驾谒陵,此刻也笑语嫣然地趋前,说了许多吉利话凑趣。
贵妃却被她不着痕迹地挤到了一旁,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过须臾已是和风缓缓,一笑置之,淡然的跟在玄烨身后。
等到了慈宁宫众人陪着太皇太后说笑一阵。
玄烨风尘仆仆急需修整,便借口要更衣带着令窈出来了。
众妃见正主不在索然无味,也三三两两散了,只留下章常在和布常在伺候两宫主子用膳。
令窈回到昭仁殿只觉得累极了,坐在炕上由着翠归和兰茵替她梳洗。
玄烨并未回乾清宫,在令窈这里草草收拾一番,换了身衣裳,陪着令窈略用了几口膳食便匆匆去处理朝政。
令窈忙叫小双喜将山药莲子老鸭汤呈上一盅送到乾清宫去。
东巡后玄烨似乎格外的忙碌,后宫多日不曾踏足,连昭仁殿也甚少去。
令窈知他必是有事在忙也就不去烦扰,只安心养胎,教导小七。
小七已经两岁多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每天光顾着陪他玩就能不知不觉消磨大半日。
春末夏初,既无残春料峭,也无盛夏酷烈,最是怡人的好时节。
院子里那两缸夭夭桃树已被挪走,换作了数盆蓊郁石榴。
内务府的奴才们惯会见风使舵,特意来卖个好,说是榴开百子,讨个好彩头。
如今零星几朵火红的花骨朵儿羞怯地藏在细碎稠密的翠叶间,红得热烈,绿得鲜活,彼此映衬,分外明丽动人。
另有数盆杜鹃摆在廊下,一捧捧一簇簇开的热闹,浅粉淡紫,轻柔一片像绡纱绕在枝头。
“都说杜鹃啼血,花房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送这花来,奴才瞧着不吉利呢。”
翠归指着那几盆开得正盛的杜鹃,眉心紧蹙。
兰茵见状,不由莞尔,伸指点向她额头:
“真是个糊涂虫,你说的‘杜鹃啼血’,指的是天上飞的子规鸟。而这些是杜鹃花。此‘杜鹃’非彼‘杜鹃’,怎能一概而论?”
翠归吐吐舌头:“名字不都一样,不过不是一个东西那倒还好,要不然多膈应人啊。”
令窈与兰茵相视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