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养胎日子也过的安稳,栖芷盯着她比给皇帝熬煮药茶还要上心,事事亲力亲为,从饮食汤药到起居用度,但凡令窈能接触到的东西,无一不经过她仔细查验。
就连夜里安睡,她也要睡在隔间的榻上,凝神细听殿内的动静,生怕有丝毫闪失。
安胎药喝的少,全靠栖芷的药食同补,这样能养身还好吃,倒是解决了令窈不爱喝药怕苦的毛病。
玄烨那边梁九功更是尽心,时常借着由头让赵昌往昭仁殿跑,将皇上每日的行程,见了哪些大臣,说了什么要紧话。
乃至后宫有哪位妃嫔去乾清宫说了什么,都一一细细回禀给令窈知晓,偶尔还会提点一两句其中的关窍。
玄烨除了处理政务的乾清宫,便是昭仁殿,偶尔去其他高位妃嫔宫中坐坐,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用顿膳,从未留宿。
敬事房那盘绿头牌,俨然成了摆设,惹得总管太监崔荩忠日日对着大银盘长吁短叹。
转眼枯荷被雪覆,梅影横窗来,冬至已过,紫禁城大雪纷飞,雪霰子如碎玉投珠,裹着朔风拍在屋顶上沙沙作响。
景仁宫里请安的宫妃格外齐整,不为别的,就为宫里如今的流言,说是圣寿节那日永和宫一个宫女失足落水而亡。
消息辗转反复,不知怎的竟流传成德嫔因有孕后性情乖戾,苛待宫人,那宫女不堪忍受折磨,才愤而投河自尽,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
德嫔此胎怀的艰难,四五个月依旧是呕吐不止,夜难安寝,自顾不暇,实在没精力处置此事。
渐渐的传到了佟贵妃和皇帝耳中,皇帝令佟贵妃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此事关乎宫闱清誉,且那宫女亦是八旗出身,若真有其事,传扬出去岂非骇人听闻,徒惹天下百姓非议。
于是冬月二十一这日,诸妃齐聚景仁宫请安。
佟贵妃素来畏寒,不仅烧了地龙还燃了熏炉,门窗各处都塞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没有。
诸妃坐在正殿下首,佟贵妃升了宝座,不过一盏茶,年轻气盛的已经额角冒汗,悄无声息解了一粒扣子散散气。
佟贵妃坐在紫檀木嵌玉花卉纹宝座上,面容沉肃,扫过下首姿态各异的妃嫔,眼眸里闪过一丝厌烦,随后沉声道:
“宫里头近日有桩事,各位比我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晓。”
“德嫔,”她目光一转,盯在德嫔身上,“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嫔脸色暗暗发黄,眼底一抹浅淡乌青,整个人憔悴不已,闻言很是难堪:
“佟姐姐,我冤枉啊。我自己也是宫女出身,深知其中不易,怎会如此不知体谅,苛责宫女?
那溺亡的宫女不过是永和宫里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粗使宫女,平日里连她的面都难得见上一回,又如何谈得上苛待?
圣寿节那日,我从慈宁宫宴席上回来,身子就极为不适,梳洗过后便早早歇下了。第二日才听闻有个粗使宫女投河自尽了,我当时也吓得不行,立刻就派人回禀了敬事房。
敬事房的崔副总管亲自带了人来查问,连慎刑司的人也来了,将那宫女的遗物都带了去查验。
可这查来查去,至今也没给个明确的说法。我实在是和姐姐您一样对此事一无所知啊。”
佟贵妃将手中的茶盏咯噔一声放在茶几上,蹙眉看着她:
“德嫔,慈宁宫当值宫人说圣寿节慈宁宫太后寿宴尚未结束,你的贴身宫女采苹就回去了。可有此事?”
采苹浑身一震,连忙跪下:
“回佟主子,我们主子这胎怀的艰难,久坐多有不适,奴才回去是想替主子那个引枕过来垫一垫,好让主子舒适些,请佟主子明鉴。”
“引枕?”僖嫔冷笑一声。
“从慈宁宫回一趟永和宫取个引枕,竟要耗费一个多时辰?知道的,说你是去取引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连夜赶回德嫔的娘家去取引枕了呢。”
纳喇贵人皮笑肉不笑接了一句:
“从慈宁宫到永和宫怕是爬也不用一个多时辰吧。”
她这话说得尖刻,引得几个平日里与德嫔不睦的妃嫔掩口低笑。
采苹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挤兑,又急又怕,连连以头触地,磕得砰砰作响,额头很快红肿一片: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佟贵妃脸色瞬间冷了下去,侍立在她身侧的侍棠见状连忙将她搀起来:
“采苹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在贵妃主子面前这般磕头,若是磕得头破血流,传扬出去旁人还以为是咱们主子对你用了什么私刑呢。”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环视了一圈殿内众人。
“好在今日各位主子都在场都能做个见证。”
侍棠随即又转向德嫔纳了个万福:
“德主子,不是奴才多嘴僭越,只是采苹姑娘这般情状,瞧着实在是有些慌张失措啊。这不免让人心生疑虑。”
德嫔冷冷扫了侍棠一眼,不咸不淡道:
“我素来听说佟姐姐宫里规矩甚严,今日各位姐姐妹妹都在,侍棠未经传召问话就贸然开口,还隐隐指责一宫主位,这就是佟姐姐的规矩?”
宜嫔讥诮笑了笑:“佟姐姐宅心仁厚,自是宽以待下,比不得你德嫔规矩严明,严到把人活生生的逼得跳河。”
言罢嗤笑一声,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德嫔上位手段不光彩,被众妃鄙夷,做了妃嫔一两年也没一二知己好友,谁看她都是面露不屑,仿佛看见什么肮脏之物,加上接连有孕,更是引人嫉恨。
添上她是孝昭皇后旧仆,却背主爬床,那些曾经受到孝昭皇后照拂的人更是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麻烦找上她那自然是墙倒众人推,都乐得跟着落井下石。
令窈坐在安嫔身侧,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原本不受后宫管教,但此事闹得太大,佟贵妃特意遣人来问。请示过玄烨,玄烨让她自行决定,只嘱咐务必护好自身。
令窈思忖再三,怕有人趁机泼脏水或使暗箭,少不得要来亲耳听一听。
此刻,看见德嫔被宜嫔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哆嗦,心中也不免有些戚戚。
“那宫女究竟是如何死的,为何投河,目前尚无定论,宜嫔怎么就如此断定是我逼的?说得好像你亲眼所见一般。”
德嫔毕竟心思缜密,素来冷静自持,很快回过神。
“而且宜嫔你自己都一身屎没撇干净,现如今倒也有脸说别人,即便退一步讲,真有证据坐实是我逼死了宫女,那也比你背着主子爷私会外男的行径要干净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