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圣寿节,设宴慈宁宫,先是皇帝率宗族及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献贺表。随后是妃嫔及宗妇、命妇、皇子皇孙行礼叩拜,献贺礼。
令窈带着翠归在自己位置上落了座,远远看见那边戏台子上已经唱起来了,咿咿呀呀的,夹杂着此处喧闹倒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立冬已过,零星有些冷,她穿着滚毛的吉服,手里捧着手炉尤觉得寒津津的。
为了贺寿大气,慈宁宫大门洞开,门帘撤走,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一般,那冷风往里面一灌,坐在靠门的妃嫔都直哆嗦。
为了出风头盼君一顾,都穿的单薄,腰身掐的极细,柳枝儿一样窈窕婀娜,谁承想这样冷,又不敢披上斗篷,少不得坐在那里硬生生挨着。
好在令窈窝在角落避风的地方,免了这番风寒之苦。只是御膳房呈上的荤菜若是动作稍慢些,油花很快便凝固成了白色,吃起来难免有些腻口,也就一个锅子热气腾腾的。
令窈喝了碗汤,吃了几口时蔬,便放下了银箸,重新捧起手炉安静看戏。
太后跟她有龃龉,饶是她送的寿礼用心也不过是眼神一掠而过,淡淡的。倒把德嫔好一通夸赞,宜嫔挺着肚子笑的勉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除了德嫔出尽风头也就是佟贵妃,说了些俏皮话,加上敬嫔跟着帮衬几句,倒也喜气洋洋的。
太后一改之前的低迷,整个人容光焕发,兴高采烈,对着小辈们嘘寒问暖,一番和蔼可亲之态。
令窈坐了一会儿便有些腰酸,被殿内炭火一熏头昏沉沉的。
翠归瞧出她的不适,从袖子里掏出薄荷油给她闻一闻,劝道:
“主子,等回去后,说什么也得请太医来仔细瞧瞧了。您这头晕的毛病近来犯得勤,可不能再拖着了。”
令窈连忙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往御座方向瞥了一眼,低声道:
“小声些,今儿是太后大喜的日子,说什么请医用药的晦气话。若让有心人听去了,还以为是咱们存心咒她。
快别说了没等明个儿再看看吧,许是前几日洗了头没彻底晾干就睡了,着了凉气,不打紧的。”
见她坚持,翠归也不好再劝,但脸上的忧色未减,想了又想:
“那奴才悄悄去找一趟沁霜姐姐,让她托御茶房的栖芷姑娘,先配些醒神清脑的药丸来给主子应应急?”
她也不等令窈应答,已经往门外走去。
翠归走后,令窈独自坐着愈发觉得百无聊赖。目光漫无目的地从满殿珠环翠绕的宗室福晋和命妇们身上扫过,又落到前方那些精心装扮,言笑晏晏的后宫妃嫔处。
案上的珍馐美馔早已失了热气,她动筷的次数寥寥,只偶尔啜一口温茶,胃里却仍有些翻涌不适。
御座之上,玄烨端坐中央,左右分别是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祖孙三代正言笑晏晏,一副和乐融融的天家气象。
太后眉眼带笑,似是心情极佳,端起手边的酒盏,目光慈爱地望向了下首的德嫔,温言道:
“德嫔近来协理宫务辛苦了,今个儿高兴,来,我敬你一杯。”
德嫔闻言立刻款款站起身,柔声回禀:
“奴才谢太后娘娘赏赐。只是奴才已有三个多月身孕了,怕是不宜饮酒,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在座的妃嫔脸上顿时一片精彩纷呈,嫉妒愤恨,羡慕无感的皆有,但到最后都化作浅浅笑意,举杯恭贺。
太后一听,果然喜上眉梢:
“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瞧瞧我,真是老糊涂了竟也没瞧出来。快坐下,快坐下!佩环,好生扶着德嫔。等你平安诞下小阿哥,我定要包一份厚厚的红封给你。”
德嫔微微欠身,笑容得体:“奴才先替小阿哥谢过玛嬷的恩赏。”
宜嫔捏着酒杯,冷笑一声:“是不是阿哥还难说呢,现在就着急领赏赐了?”
德嫔嘴角那抹从容的笑意丝毫未变,仿佛没听见一般,只微微侧过头和一旁的敬嫔说话。
宜嫔被她不咸不淡挡了一下,轻嗤一声,到底也不敢造次,只侧首对眠柳道:
“狐媚子的本事就是多,遮遮掩掩的三个月才来报喜讯,打量着谁要害她一样。”
眠柳讪讪笑着,忙替她斟酒:“主子,您消消气,这是您最爱喝的山楂酒,酸甜开胃,再饮一杯驱驱寒气吧。”
惠嫔听见她俩的机锋,挑了挑眉,和自己的贴身宫女挽星互看一眼,越发笑的怡然自得,举起酒盏又敬了德嫔一杯:
“妹妹好福气。”
德嫔满面春风,端起盛了奶茶的银碗遥遥喝了一口。
宜嫔那番酸言醋语上首的太后并未听见,此时正忙着向玄烨为德嫔请功:
“皇帝啊,德嫔为皇家开枝散叶,诞育皇嗣有功,她母家父兄在任上也是兢兢业业,为大清鞠躬尽瘁,这一家子,都是有功之臣……”
她话还没说完,眼神一溜就看见太皇太后正看着她,口中一顿,脸上的笑有些勉强,话锋一转。
“……皇帝你政务再忙,也得空常去永和宫坐坐,关心关心德嫔的身子才是,皇嗣要紧。”
玄烨闻言,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德嫔有孕之事,朕一早就知晓了,上次贵妃回禀过此事。既然有孕协理六宫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他看向德嫔温和一笑:“帮着皇家开枝散叶,你功劳不小。”
吩咐侍立一旁的赵昌,“库里还有一柄玉如意,是西藏高僧所赠,你待会儿让人找出来送到永和宫,给德嫔安胎。”
德嫔自是喜不自胜,出尽风头,福身谢恩。
宜嫔下意识想回几句,眠柳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方想起自己身上的私会名声还未洗清,主子爷因为这事对她疏远不少,嘴上虽未说什么,心里估计还是心存芥蒂。
此时倒不宜起争执,便将话又咽了回去,心中尤为恼火,扶着眠柳的手下去更衣,临走狠狠剜了德嫔一眼。
玄烨的话却让佟贵妃心头一紧,她原以为那日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主子爷未必会放在心上,没想到记性这么好,而且正大光明说出来是她说得,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强自镇定端起酒杯,朝着德嫔的方向举了举:
“恭喜德嫔妹妹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随即又转头吩咐侍棠。
“去,将前些日子主子爷赏下来的那几张上好的黑狐皮找出来,送去永和宫给德嫔妹妹添个喜气,权当是贺礼。待妹妹平安诞下小阿哥,我再封个厚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