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言罢,顺手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余光一扫,见端嫔德嫔二人也各自错开脸去喝茶。
内务府营造司郎中得了准信,刚抬脚准备躬身退下,去安排一应修缮事宜,就听见惠嫔幽幽道:
“说起来,也不知主子爷将新晋的戴佳贵人安置在哪一宫了?这可是新贵,恩宠正隆,她的宫室,你们内务府也得早早预备着,仔细收拾出来才是,万不可怠慢了。”
德嫔拖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顿,眼眸微动,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惠嫔,惠嫔的话似是无意提起,手上还忙着展开其他事务的折子,目光落在纸页上。
又扫向端嫔,见她浑不在意,兀自喝了口茶将茶盅放下,拈着着帕子拭了拭唇便泰然自若的看向她们。
德嫔的贴身宫女采苹悄步上前,接过了德嫔随手递来的茶盅。揭开碗盖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泡的是清肝明目的决明子。
此物性寒,体虚及有孕者皆不宜多用。她不动声色合上碗盖,将茶盅搁在一旁的小几上,随即悄无声息出去了。
下方垂手侍立的内务府营造司郎中见三个后宫主子都看着他,问及这最是敏感的新宠安置问题,顿觉头皮发麻,踌躇不定,生怕答错一个字便开罪了哪一方。
最后含糊其辞地回道:“回惠主子的话,这个主子爷还没吩咐,奴才们只等着主子爷或贵主子示下,才好遵命行事。”
惠嫔心知肚明,暗想这营造司的郎中也忒圆滑了些,谁也不得罪,只淡淡哦了一声,未再追问。
一直静立在惠嫔身侧的挽星忽然抿嘴一笑:
“咦?这倒奇了。奴才方才路过佟主子幄帐外头,恍惚听见里头伺候的人嚼舌根子,说什么像是要将乾清宫边上的昭仁殿收拾出来,给那位戴佳贵人住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说完,目光还特意在端嫔和德嫔脸上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好奇。
乾清宫昭仁殿,原是主子爷的寝殿,天子居所,如今让一个后妃住,这真是天大的体面。
端嫔和德嫔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一个小小的贵人在主子爷心里如此重要,将自己的寝宫挪了出来特意给她住。
那从此以后乾清宫岂不成了她戴佳氏和主子爷两个的居所,两个人倒像一对儿夫妻,关起门过自己日子了。
内务府营造司的郎中听了,沉吟片刻,拱手道:
“回惠主子,这是事奴才也不知道。主子爷那边也没有旨意说是修缮昭仁殿的。”
方才出去的采苹,此刻身影在回事的管事人群中一晃,悄步回到德嫔身后,将新沏的茶盅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案几上。
德嫔回头对她一笑,十分自然地端起新茶盅,掀盖吹了吹,慢慢啜饮起来。
惠嫔看的真切却没言语,她转而瞪向挽星,带着几分嗔怪:
“你看看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没影儿的传言,自己私底下和小宫女们嚼嚼舌根子也就罢了,怎地还拿到这正经回事的地方来说嘴?没的搅扰了正事。”
挽星忙蹲下身去:“主子恕罪,奴才就是偶尔听了一耳朵,见主子们说起戴佳贵人的宫室,一时嘴快,情不自禁插了一句嘴。”
言罢跪伏在地。
端嫔见状忙出声打圆场:“好了好了,惠妹妹,挽星她不过是一时口快,随意一说罢了,当不得真。你也不必动气。”
又对挽星柔声道,“挽星,快起来吧,地上凉,仔细跪坏了膝盖。”
挽星戚戚艾艾看了一眼惠嫔,惠嫔无奈一笑:
“罢了,看在端嫔姐姐替你求情的份上,这回便不罚你了。”
她朝端嫔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还不快谢端嫔替你求情。”
挽星忙对端嫔行大礼,端嫔哎呦一声,示意身旁的捻杏赶紧上前扶起挽星,冲她和善地笑了笑,并未再多言。
内务府营造司的郎中见三人不再言语,便知趣地叩首跪安退了出去。
帐内随后又陆陆续续处理了几桩琐碎的宫务,条理分明,并无滞碍。
一时到了内务府广储司郎主回事:“有件事得请各位主子示下,就是此次地动原供奉坤宁宫的一应物什具都有损,特别是仁孝皇后大婚时穿的冠服,衣裳修复本是件简单的事,但……”
他甚是为难,“惠主子您是知道的。仁孝皇后当年大婚所用的冠服,规制极高,绣工用料皆是极尽精巧奢靡,所费不赀。
若真要依原样修复,所耗费的物料、金银线、珠宝,乃至请动江南织造顶尖绣娘的人工,林林总总算下来,怕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几乎抵得上修缮一处偏殿的用度了。”
他抬眼悄悄觑了觑上首三位主子的神色,硬着头皮继续道:
“这笔款项,年初预算时并未单列,如今若要支取,少不得要从修缮房屋的款项里拨出来些许,或是其他款项凑一凑。”
这些年南边打战就是在烧银子,国库里惠嫔不知道,但后宫已经是格外节省了,现在又遭遇天灾,少不得再咬咬牙省一省,便是殿宇修缮也是可着住人的先,余下的慢慢说。
现在又多了这用不上的头冠和衣裳,偏偏又是仁孝皇后用过的,主子的大忌,少不得这省一笔那减一点。
惠嫔脸色的不虞一闪而过,慢悠悠道:
“仁孝皇后毕竟是太子的生母,主子爷的元后,她生后这些物什都是主子爷的念想,主子爷一向看的格外的重,为了这个也得省一省,把这款项先凑上吧。”
她话刚说完,内务府广储司郎中正准备接话。
一旁的德嫔忽开口插话:“惠姐姐容禀。虽然主子爷格外看重仁孝皇后旧物。但今非昔比,况又正值多事之秋,本就艰难,凡事总该有个轻重缓急。依我看,不如先放一放的好,先紧着要紧的事做。”
她的目光在帐内的宫人身上一溜:“方才两位姐姐说到宫妃殿宇修缮,我倒是想到宫人所居之处,他们每日辛劳,要是再头无片瓦脚无寸土供其安歇,岂不是略显苛待了,失了仁厚之心。
倒不如这儿省省那减减,先修一修宫人住的庑房和塌塌吧。如此,既全了主子们的仁德之名,也让底下人更能安心当差。姐姐您说呢?”
她这话一说完,底下伺候的宫人纷纷看向她,面露感激之色。德嫔只抬头看着惠嫔,等她决断。
惠嫔拧着眉,眉宇间夹杂着暗恼,硬生生压了下来,转而问端嫔:
“姐姐觉得如何?”
端嫔万没想到她俩打擂台最后火烧到自己身上,整个人一颤,心念急转,忽的问内务府广储司郎中:
“你们就没请主子爷示下?”
内务府广储司郎中一脸愁容:
“回端主子,哪里没有往上递折子,只是主子爷现在忙得饭都吃不上几口,每次递上去的折子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还是御前的赵昌说,主子爷说了眼下宫里头不甚紧急的事务,暂且都缓一缓,能让各宫主子协商着办了的,就先办了。
余下实在决断不了的,等外头紧要的事情料理出个头绪再来回禀。”
他一拍手,“可这事那也急啊,衣裳倒好说,坤宁宫一应摆设总得配齐了吧?总不能就让中宫大殿光秃秃空荡荡地摆在那里,不成体统啊。
所以又请示到各位主子这里,好歹给个章程,我们底下人也知道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