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茵在慎刑司大牢里已经捱了三日。这里不见天日,唯有高墙上狭窄的窗口漏下几缕惨淡的光,四周阴暗潮湿,寒气无孔不入,臭气熏天,熏得人几欲作呕。
起先一同关押的宫女太监还会抱怨,伴随着日升日落,转眼一天又一天,渐渐没有人再说话了,每个人脸上充斥着迷茫和空洞,仿佛不是活着,而是一具傀儡。
她的手脚已经生了冻疮。白日里奇痒难忍,恨不得挠破;到了夜晚,又转为钻心的疼痛,让她在冰冷的草堆上辗转难眠。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令窈当初受的是什么罪。
拂月和映云被分开关押。拂月到底有些根基,舍了自己腕上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总算换得一间稍显舒适的牢房。
她素来与映云交好,见映云处境凄惨,心下不忍,又咬牙花了不少银钱,打点狱卒,将映云也挪了进来。
就在兰茵以为要一辈子关在这里的时候,牢房外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几名番役走了过来,哐当一声打开了牢门,喝道:“出来,都出来,走吧。”
兰茵心中一紧,想问句为什么,但触及番役那凶神恶煞面容时,立刻将话咽了回去。
其他宫人欣喜若狂,忙不迭往外跑去,争先恐后,跌跌撞撞。
兰茵拖着冻得麻木的双腿,跟在人群后面向外挪动。腰间骤然一紧,,转头看去,只见点鹊正隔着粗木栅栏,死死扯住她的衣袍,急切问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兰茵怔了怔,答道:“出去啊,好像没事了,放我们出去了。”
“出去?” 点鹊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们被放出去了?没事了?所有人都没事了?”
兰茵茫然地点点头。
点鹊的脸上血色尽褪,一脸懊恼,欲哭无泪,愤愤的捶打着栅栏。
兰茵瞧她那样子,又看了看她紧闭的牢门,不解道:“你为什么还被关在这里?”
按理说,若此事已了,涉事之人理应一同释放才对。
点鹊闻言,更是悔不当初,嘴唇哆嗦着:“我……我……” 结结巴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兰茵已然明了:“你不会是趁机做了什么害人的事了吧?”
她的眸光倏忽一冷,看的点鹊浑身发毛,哆哆嗦嗦。
“我……我……我没有!”
“你没有?你若没有,为何独独你还被关着?” 兰茵逼近一步,隔着栅栏死死盯住她,“说!你害谁了?”
点鹊被她逼问得无处躲藏,眼神慌乱闪烁,还未开口,兰茵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她屏气凝神,竖耳,生怕听见那个名字。
但点鹊下一句彻底击破了她的幻想。
“是令窈……”
“你疯了吗?”兰茵蹙紧眉头。
“我为什么不能害她?” 点鹊反问,面目有些狰狞的看着兰茵。
“我比她家世好,我长得也不比她差,她不过就是仗着生了一副比别人白些的皮子罢了,容色上可曾有半分胜人之处?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爬到最高处?凭什么主子爷就偏偏对她另眼相看?戴佳氏进御茶房的时候我也刚好进四执事。”
她骤然出手,死死攥住了兰茵的衣襟,将她用力拉近,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姐姐,我在四执事里有多努力多拼命,你是知道的。我起得比谁都早,睡得比谁都晚,每一件经手的衣物都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我费尽心机,只想往上爬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兰茵的衣料里:“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戴佳氏努力就可以一步登天,直上青云,而我费尽心血,却总是屈居人下,看不到半点光亮?这不公平!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点鹊猛地摇晃着兰茵:“她可以一句话不说就拿走我的衣料,让我脸面置于何地?我跟她问好,她眼高于顶,敷衍了事。
她凭什么?她必须得摔下来,只有她狠狠地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我才有机会爬上去。不过是个司膳的位置,她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我看你是嫉妒她,嫉妒得自己都疯了,失了心智!”
兰茵奋力挣脱她的桎梏。
“对!我就是嫉妒,那又如何?” 点鹊毫不避讳,反而扬起下巴,“宫里头,谁不嫉妒?谁不想往上爬?”
“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些小事而已,犯得着要置人于死地吗?一块布料,一个招呼,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
兰茵痛心疾首看着她,对于她说的理由觉得荒谬至极。
点鹊突然古怪的笑起来,她再次凑近栅栏,凑近兰茵:
“姐姐,嫉妒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你当初毫不犹豫地将缀霞推出来顶罪的那一刻,究竟是她蠢笨无能连累了你,还是你嫉妒她得了姑姑的照拂,挡了你的路呢?”
兰茵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她。
“姐姐懂得我也懂,宫里面的好前程都是厮杀出来的。不过顺水推舟捅她戴佳氏一刀而已,你能做出来我为何不能做?
大家彼此彼此,谁又比谁高贵?差别不过在于,姐姐你技高一筹,运气好些。而她缀霞命途多舛,合该成为你的垫脚石而已。”
点鹊高昂着头颅,轻蔑的投下一瞥。
兰茵站在牢门前,那张姣好的脸庞被那一根根木栅栏间隔开,虚虚实实,只觉得一层阴霾缓缓爬上她的面容,慢慢汇聚成眼底一抹狠厉。
“点鹊。”
她突然柔柔喊了一声,缓缓凑近,那臂粗的木栅栏挡住她半张脸,只看见一只眼睛沉沉似寒潭,暗无光亮。
“我其实很想救你,但是现在不能了。”
点鹊猛地回头看她,眼中的不可置信,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忙不迭地殷切哀求:
“姐姐,好姐姐,你救我,只要救我我就是你手里最好的那把刀,我会听话我会帮姐姐办任何姐姐不想办的事,不方便出手的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事,统统交给我。姐姐你救我,我就是你的一条狗,你让我要谁,我就会咬谁。”
她如此的热切,饱含期待的望着兰茵。
兰茵只压低声音道:“但很可惜的是,你居然得罪了戴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