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离得最近,也赶忙凑上前。只听玄烨捂着眼睛道:“无妨,似是迷了眼睛。”
令窈一听,心头咯噔一跳。她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奴才给主子爷吹吹吧?”
玄烨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她,见她抵在眼前,一张素白的脸,不施粉黛,如瓷似玉,浅浅的柔唇,水汪汪的眸子清澈透亮。
他怔了怔,方道:“允了。”
令窈得到准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轻地试图拨开他紧闭的右眼,嘴里说出的话却有些好笑:“请主子爷龙目睁一睁。”
玄烨想笑,忍住了,扬了扬脸,睁开一条缝。
令窈微微倾身靠近,不忘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奴才笨手笨脚,若是吹得不好,吹疼了主子爷,您……您可千万别生气。”
言罢,她屏住呼吸,俯身凑近,温软的气息即将拂向他眼睫。
就在她还未吹出那一口气的瞬间,只觉得腰间一紧,随即整个人天翻地覆。待她反应过来,已被玄烨揽入怀中,跌坐在他膝上。
她惊愕地睁大双眼,还未及惊呼,他的唇便已精准轻柔地覆上。
那是一个异常缓慢而温柔的亲吻,仿佛在细细品味着什么珍馐。
令窈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僵住,晕乎乎地任由他揽着吻着,周遭的一切声音,一切人影,仿佛都在这一刻模糊远去,只剩下唇瓣上那温热的触感,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都在那温软的唇瓣相贴中停滞流转。
玄烨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令窈,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爽朗笑意,促狭地问道:“如何?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不理我?”
令窈被他那戏谑目光看的脸上发热,一径烧到耳后,僵在他怀里,垂眸不敢看他。
听他这般调笑,心底那点羞恼到底占了上风,细眉倏地蹙起,含着薄嗔狠狠地横了他一眼。
随即猛地一用力,挣脱他的怀抱,从他膝上跳下来,转身朝着殿外跑了出去,留给玄烨一道仓惶逃窜的背影,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顾问行等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去。
玄烨收起脸上那抹舒心的笑意,坐直身子,目光倏忽的冷了下来,扫视一圈,不紧不慢道:“记着……”
他的目光扫过兰茵的头顶,掠过梁九功的肩膀,最后落在顾问行身上。
“乾清宫的事就是乾清宫的事。谁,若是再把乾清宫里的任何事,无论大小,往外传出一个字去,一概打死不论。”
他说话语调极轻极缓,却足以让伺候的人胆战心惊,忙跪下叩首:
“嗻!奴才遵旨!奴才记住了!”
腊月二十玄烨封印封笔,玉玺用红绸包起放入匣中封存,待来年正月二十再开印,封笔仪式后玄烨便不再批阅奏章,朝政暂歇,宫中渐次染上年节气氛。
乾清宫内,映云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宫人上下清扫除尘,每一扇门窗都需擦拭得光可鉴人,贴上门神画像,悬挂起大红灯笼和各色彩绸。
就连院中的树木也披红挂彩,枝头系上用以驱邪的悬椒,那是五色的绢囊,内里装着金银钱,取个荣华富贵的好彩头。
内务府针工局将赶制的新衣送至,年节下恩典,允许宫女们穿得比平日鲜亮些,顺道送来的还有各色胭脂水粉。
顾问行乐得清闲,并不插手分配,只袖手旁观,瞧着底下人为着衣料颜色,脂粉成色暗中较劲,彼此打量,如同斗眼鸡似的。
在他看来,这般有些无伤大雅的小争执,反倒能让她们没暇他顾,省得来寻他的麻烦。
好在众人终究还顾惜着脸面,彼此谦让推辞一番,东西倒也顺顺当当地分了下去,未曾闹出什么风波。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六。玄烨沐浴更衣,摒去闲人,独坐在书案前,敛息凝神,专心致志地书写福字。
第一个写就的福字,已被顾问行恭敬地请去,高悬于乾清宫正殿。余下的,则是准备赏赐给王公大臣与后宫妃嫔。
令窈在一旁挽袖研磨,手腕酸胀不已,抬眼瞥见那赏赐名单竟还有五六页之长,再偷眼去瞧玄烨,但见他常服袍角随意掖在腰带间,袖子撸至肘部,那条粗黑油亮的大辫子也盘绕在颈间,额上竟隐隐沁出细密的汗珠。
在得知这写福字赏赐臣僚的仪式,竟是主子爷自己琢磨出来的恩宠后,她更是哭笑不得,这分明是自找罪受。
玄烨写得有些烦腻了,一抬头,瞧见令窈抿着嘴极力忍笑的模样。
他将辫子往身后一甩,笔尖在砚台上蘸了蘸墨,挑眉问道:“笑什么?”
令窈被他抓个正着,慌忙敛起笑意,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胡诌:“回主子爷,奴才是心里高兴,快过年了,大家都高兴着呢。”
玄烨岂会不知她心思,见她这般胡说八道,反倒被逗得笑了两声。他一边继续运笔,一边摇头道:
“我知道你笑什么,定是笑朕在此自讨苦吃。”
笔锋一顿,颇是感慨。
“但你可知,为君者,有时也需得对群臣后宫施以这等小恩小惠,方能安定人心,令其更加效忠尽力。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
“说到底,也是朕没钱啊,这般写字虽费力,却是不出银钱便能办到的一样恩典,可谓事半功倍。朕还能节省些额外开支不是?”
令窈闻言,立刻煞有介事地用力点头,脸上堆满由衷的敬佩,赞道:“主子爷英明!”
玄烨自然听出她话里那点揶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了一瞬,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心虚之色,随即又强自镇定地继续埋头苦写起来。
令窈实在觉得手腕酸软难耐,加之殿内地龙烧得过旺,熏得人头昏脑涨,便寻了个由头,主动接过了送往各宫赏赐福字的差事,正好借此出去透透气,捧着放福字的托盘往佟贵妃的景仁宫走去。
景仁宫亦是一派繁忙景象。
令窈行至宫门前,只见来往回事的太监宫女络绎不绝,门口还站着几位掌事的姑姑和太监等着回话,但佟贵妃规矩素来极严,人来人往都是有条不紊,一声咳嗽都不闻。
令窈禀明来意便站在廊下等候传召,
无意间一瞥看见一位奶嬷嬷抱着一个孩子在院子溜达,那孩子看上去不过周岁左右,整个宫中尚在襁褓的皇子,唯有乌雅贵人所出的四阿哥胤禛。
令窈心下微感诧异,四阿哥怎会不在生母永和宫中,反倒出现在佟贵妃的景仁宫?
正思忖间,又见佟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望蟾跟在奶嬷嬷身后,挤眉弄眼,做出各种怪相逗弄着孩子,那四阿哥被逗得咯咯直笑,挥舞着小手,十分开心的模样。
令窈正看得出神,忽听得身后小宫女轻声唤道:“姑姑,主子传您进去呢。”
她连忙收敛心神,整了整衣襟,低着头走进了殿内。
佟贵妃端坐在宝座上,听着下头管事回话,见她进来,目光便淡淡地扫了过来。